076 梵音

皇后是在次日才得知德妃惩处巴许二人的事的，据守夜的侍女所说，昨日戌时，巴许二人携了佛经点心，执意要闯入寝宫探望皇帝。络绣阻拦二人，反起了争执，德妃不胜其烦，便将二人按在殿前掌嘴二十，又令她们跪了一夜。

皇后把玩着手里一支嵌红宝石的缠丝银簪，面上并无什么表情。

“今天德妃娘娘还请络绣去丽妃宫中传话，说要丽妃不仅应禁足巴许二人，还应严加训诫六宫嫔妃，让她们别再来寝宫处。”金莺欠着身子，见皇后不做言语，继续道，“奴婢斗胆，觉得娘娘做得有些过了…”

“德妃一心想让怀元往高了攀，现下草木皆兵，又怎么会容许旁人接近皇上。”皇后将银簪插入已有几根白发的发髻，“宫中的嫔妃思念皇上，想来探望本是人之常情。”

金莺道：“娘娘，那您要奴婢去做些什么吗？您才是六宫的主人，现下国丈又在宫中，若您要德妃离开寝宫，她不敢不从的。”

皇后摇头，发髻上垂下的几缕流苏似连绵细雪般银白透亮。

“本宫不愿再争斗了，德妃如何，丽妃如何，随她们去吧。”她目光悠远沉静，望向窗外已渐渐泛黄的梧桐木。

与此同时，丽妃宫中却又是另一片光景。许青荇跪在丽妃和肃嫔跟前泪流满面，两颊红肿得似桃子一般，纤长的睫毛不住地上下扇动着，一派美人落泪的娇柔之态，令人望之不由得心中生怜。

“丽妃娘娘，德妃实在是太不讲理…”许青荇边哭边说，“她不分皂白便将嫔妾和巴常在按在廊下殴打，丝毫不顾及嫔妾二人的脸面，就连我们带去的点心，她也派人丢了去，不允许送入寝宫…”

肃嫔拨弄着手中的琉璃念珠，她本有些幸灾乐祸，但看青荇这般落魄，心中却又生出些许不忍：“德妃娘娘向来温柔娴淑，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来…你们可是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触怒了她？”

“没有！”青荇擦拭着眼泪，声音悲戚，“嫔妾们只是要把东西送进室内罢了！不知怎的就触了德妃娘娘的霉头，竟遭了如此祸事！巴常在本就性子直，被罚跪了一夜受寒加上胸中不忿，现下已病倒了！求丽妃娘娘替嫔妾二人做主吧！”

肃嫔抬眼看向丽妃，丽妃这才悠悠开口：“许常在，本宫先前听说你捕风捉影，错怪了赵常在，使得她跪在烈日之下许久，可有此事？”

许青荇面色一僵，本就红肿的脸颊上又平添两朵红云，她垂下头去，低声道：“确有此事。”

“那好办，”丽妃别过头去，“你现下就跟着肃嫔去流月斋，给赵常在道了歉得了她谅解后，本宫再试着替你向德妃讨公道去。毕竟本宫与德妃同在妃位，对她的约束极为有限。”

许青荇一张脸都涨红了，但偏偏又说不出什么话来驳丽妃，只得硬着头皮跟着肃嫔往流月斋去了。

当夜，丽妃便携着一卷抄录的佛经出现在了寝宫前。守候在皇帝病榻之前的德妃听闻丽妃前来，只得蹙着眉头披了一件绣莲荷纹的海水蓝外衣，出去见她。

二人在浓浓夜色之中相对而立，德妃站在几级石阶之上，背后的寝宫大殿耸然入云，在幽暗星光照耀之下犹能看出其上琉璃瓦的光泽。德妃一身深蓝宫装，其上流金花纹重重叠叠，妆容肃穆，有如一尊威严神像，镇守于宫门之前。

而丽妃则仍是一身琥珀色罗裙，只是同白日里相较而言，发髻上的珠花钗子更多，唇上点着深色口脂，眉飞入鬓，眼中含波，是极为标准的宠妃打扮。

见丽妃如此模样，德妃眼中不由得流露出几分讥讽——在她眼里，丽妃同许青荇等人并无什么不同，一样的看重圣宠，鄙薄无聊至极。只不过丽妃比青荇她们略微懂点事，不至于满心只有情情爱爱。

想到这里，她略略舒心了些。

“德妃姐姐，”丽妃仰起头，“本宫听闻有年轻嫔妃想要进殿伺候，被您赶了出来，想必您是动了气，本宫心中担忧，这才前来看看。”

“年轻的妹妹们不懂事，本宫就出手管教了她们一下。”德妃皮笑肉不笑道，“妹妹可别为了她们的几句胡乱告状误会了本宫，牵扯了精力，毕竟后宫中事事全仰赖你操持了。”

丽妃听得心中冷笑——此前德妃沉溺于皇孙夭折的悲痛，吃斋念佛，无一不做。现下千怀元振作起来，一举扳倒了千怀真，她便也紧随其后地殷勤起来，对待旁人的态度更是不同，再不见先前的洒脱无为之态，这对母子倒是很像啊！

丽妃命悠儿将那卷佛经递给德妃：“姐姐，这是本宫抄写的经文，既是为病中的皇上祈福，也是为操劳多日的您祈福。姐姐若不介意，可否容本宫进殿将这经文给皇上诵读，而后亲手焚烧，为您二人积福？”

“这点小事，不劳烦妹妹了，本宫替你做就是。”德妃话语落下，人已转了身欲向殿内去，“今夜风大，妹妹衣衫单薄，还是早些回宫休息的好。”

丽妃微微福了福身子，难得地没有多说，她目送着德妃步入黑暗的寝宫，喃喃自语。

“姐姐，明日本宫还会来送经文的，到时候就有劳姐姐替我焚化了…”

夜色如重重幕布缓缓垂下，掩去了丽妃眼中一闪而逝的阴鸷。

几日后的傍晚，千怀元处理完了今日的政务，正在几位臣子的陪伴之下走出金銮殿。就在此刻，身旁的太监前来禀告，说是宫门外正跪着一人，要见怀元。

千怀元心下好奇，在众人陪伴下来到宫门之外，却见跪在那里的人正是千怀麟。

他连头发都没有束，只将玉质的发冠捧在手中，一身衣物是极浅的蓝色，未佩戴任何饰品，就连脸上的半张面具都是最为简单的木制面具，上面未有分毫油彩点缀。

“怀麟…”

千怀元心中震惊，但念及身边满是臣子，为了成全自己友爱兄弟的贤名，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将人扶起：“你为何在此处跪着？快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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