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 夜游宫

几名巡夜的侍卫被鼓点般整齐的马蹄声惊扰了睡意，他们抬眼望去，却见片片火光由远及近，黑压压的人影于宫道之上不住浮动。待来人走近了，几人这才看清为首的白甲之人竟是禁军统领岑玄。

“岑大人，这是…”

岑玄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双眼傲然平视着前方，竟是看也不看马下的几名侍卫。他朗声道：“今夜皇后遇刺，我等入宫搭救！”

那站在最前方的侍卫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满脸堆笑着道：“岑大人，小的们整夜都在这里巡视，没听见皇后宫里传来什么响动啊。”

岑玄并无心思搭这侍卫的话，事实上二人对话时，他所骑的马一直在载着他向宫内而去。他用力扯了一下缰绳，加快了步子，那侍卫见他们披甲执刀，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面色登时凝重了几分，却又不敢横加阻拦，唯恐被那些马匹踏成一地肉泥。

那几名侍卫只得默不作声地目视着岑玄与乔国丈等人沿着宫道跨入宫门深入宫城，待到最后一名士兵手上的火把也完全看不见时，几人才敢动弹。

他们在皇城内当值少说也有三五年，比起平日里在外城巡逻的禁军要更熟悉皇宫的路些，现下慌忙寻了条近路，意欲即刻将此事禀告皇帝。

愈发急促的马蹄声彻底击碎了皇宫内的宁静，六宫嫔妃从未见过如此阵仗，一个个紧闭了宫门不敢外出。

这群人带来的是肃杀之气，金戈之声，而非每一日她们听惯了的凤鸾春恩车自宫道上走过时发出的铃音——在以前，嫔妃们会厌恶那清脆的铃响，只恨车上坐的人不是自己，然而今夜，她们却无比期待在耳畔响起的会是那柔婉的声音，而非刀剑碰撞，火焰燃烧所发出的响动。

岑玄与乔国丈等人进入皇宫内后，先是派了十数名士兵将皇后的居所团团围住，不允任何人出入，而后便急急朝着千怀真被羁押的软牢而去。

皇后本早已入眠，但殿外传来的声响最终还是将她从清梦中惊醒。她下意识撩开面前的烟青色软帐，想要呼唤守夜的喜鹊为自己倒水，然而帐子一开，她便看见满脸惊惧的喜鹊瑟瑟发抖地守在自己床前。

“娘娘，今夜国丈随岑大人无诏进宫…他们派人把此处围了，又去了软牢那边…”

喜鹊此话一出，惊得皇后睡意全无：“什么？”

她白日里也听说了千怀真无故被关入软牢的事，但念及此前自己缠绵病榻之时千怀真的冷漠，加之她如今早已想开，再也不愿同人争斗，便无心去管他，只在宫苑中吟诗作画，权当对此事一无所知。

可是今夜国丈却无诏闯入大内，往软牢去…他们是为了千怀真而来的！

见皇后神色恍惚，喜鹊只觉心慌：“娘娘，我们该如何？现下外面都是岑大人带来的人，个个都拿着兵器，奴婢实在觉得害怕，国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啊！”

“这是谋逆。”在皇后毫不犹豫地将“谋逆”二字说出口之时，喜鹊已怕得将头深深埋下，嘴唇被她咬得泛白。

“父亲看重怀真，乔氏一族也向来觉得怀真是本宫花了大力气培养的孩子，今后必定能荣登大宝，维系乔氏千秋万代的富贵荣光。”皇后摊开手，而后死死收拢五指，春葱般的指甲根根刺入她的掌心，“眼下他做了错事，他们也不肯放手，宁可做出这等事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全他么？”

她猝然直起身子，赤着脚下了床，就这般向外走去。

喜鹊并未想到皇后竟会如此，连忙疾声呼唤：“娘娘…”

“本宫先前以为自己可以做回自己，做回乔明辛，可是时至今日本宫才明白，本宫是国母，是皇帝的妻子，是天下万民的母亲，而不仅是我自己。如今宫廷生乱，本宫决计不能避祸不出。”皇后满头青丝散落，她头上颈上半点华丽首饰也无，身上一袭深蓝寝衣，足上未着寸缕。

“本宫必须要去找皇帝，同他一起…”她深吸一口气，“共同面对逆贼！”

她推开紧闭的房门，夜风瞬间涌入室内，她看见院中站立的士兵，也看到了他们手中提着的长刀短棒。皇后毫无畏惧，提步便下了台阶，就这样孓然一身地迎着那几名士兵而去。

当千怀生赶到皇帝的寝宫之时，软牢中的千怀真早已被岑玄等一干人等放出。

眼下皇帝并不在寝宫内，行踪不明，千怀真遂取了自己曾献入宫中的承影剑，又命岑玄带着士兵在四下里细细搜寻皇帝的踪影，自己则留在了寝宫处。他放肆地躺上那张明黄的龙床，甚至特地在殿中点燃了只有天子才能使用的龙涎香。

千怀真将脸深深地埋入龙床之上柔软的被褥，五指贪婪地来回抚摸着锦被之上那金光粼粼的五爪飞龙，这是他梦寐以求许久的东西——早在决定杀害明淑长公主的那一刻起，他就在期待这一天了。

他会披上明黄的龙袍，接受万国来朝，他会与自己的妻妾在这张黄金制成的床上共度春宵，会集所有的权力于一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所有人的生死俱在他一念之间…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他确实明白了，为何自古以来皇室子弟为了储君之位兄弟阋墙，同室操戈，一桩桩血案发生，而后来者又将这惨案一遍遍重复。只因无论他们所要付出的代价有多么沉重，他们都无法抵御自己有可能成为无上至尊的诱惑。

就在他痴迷地在龙床上畅想未来时，寝宫宫门处却传来一声铿锵有力的呼唤。

“逆贼，受死！”

千怀真微微抬眼，有些好奇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侍卫竟敢在这种情况下对自己口出狂言。他翻身坐直看向门口，却见一人立在月下，那人一身花青与白色混杂的长衣，腰间一条雕花板带玉带銙，右手执一把仅有剑柄不见剑身的长剑，浑身上下并无太多金玉点缀，翩然绝尘，宛如仙人。

“怀生…”

千怀真并未料到来人竟会是千飞蓬，他轻笑一声，像是不屑于自己弟弟的不自量力。只见怀真手腕一抖，那把有影无形的承影便亮了出来，登时满室生光。

“我早就知道你献了假的含光入宫，真品在你那里，”千怀真把玩了一下手中的承影，“怀生，好算计，竟连我都能蒙蔽得过。不过现下你来得正好，就让我用你试试这承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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