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合欢令

丽妃侧着脸轻轻贴上千怀生的后背，他的肩膀还有些许单薄，残存着最后一丝少年的青涩。他那双按在自己臂上的手，虽仍未松开，却不再施加力气。

“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愿走到这一步来，但你的话着实让我心里没底，所以只能万般不愿地选择如此了。”丽妃声调温柔，心底却已是一片悲凉荒芜，“飞蓬，你我二人相处这么久了，你应该知道我的性子，若不许诺给我些什么，你让我如何安心呢？”

千怀生咬牙道：“我许诺给你的东西可以是金银珠宝，也可以是名贵绸缎，你为何非要选择如此？若是被宫人发现，我们筹谋这许久的一切就都要变成一场空了！”

“因为你现在并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名贵绸缎，何况那些身外之物，又怎么能证明你的诚心啊。”丽妃一手轻轻握住他悬在腰上的玉佩，“你只有时刻牢记你我二人谋划的一切尚未成功，仍有万事成空的风险，方能继续选择与我在同一条船上，一时半刻不会放手。”

她手上微微用力，那块玉佩便应声落地，一声脆响，室内又只能听见二人交叠着响起的呼吸。

千怀生的胸口起伏着，他属实不愿做风险如此大的事，但若不能表明自己的决心，看来丽妃今日是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的。

这女人…为何偏偏要在此刻逼他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现在她在外以丽妃的名号示人，她在名义上分明就是自己的庶母啊！

想到这里，怒气驱使着千怀生抓住那藕节般白皙的手臂，回过身将她甩在榻上。

丽妃落在柔软的床榻之上，本以为千怀生是同意了与她欢好，但在瞥见他眸中的那分明怒气之时，她便又一次紧紧地抓住了他尚未来得及抽离的手，将他往前一拽，拉近自己。

在逼近那张与仇人一模一样的脸时，千怀生只觉微微一怔，他抬起手，想要揭下她那张面具。

然而，丽妃却阻止了他，她低低地笑着，声如夜鸟啼鸣：“飞蓬，你不必如此，你现在也是戴着面具的，你我二人永远不会坦诚相待，即便揭下这一张面具，你我看到的也不会是彼此的真容。”

她抓住他一时不知所措地停留在空中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千怀生气得双目血红，他低声道：“秋莹，你为何非要让我做这种事来表明我的决心？世间证明心意的方法有千百种，这男欢女爱骨血交融是最为容易的一种，也是最不可信的一种。我先前以为你聪慧，没料到你今日竟做出这种事来…”

在听到本名的那一刻，秋莹有一瞬间的失神，但那也不过是短短一刹那，她回过神来，收紧了与他掌心相抵的手。

“是啊，这种事很容易，但若是这么容易的事你都不愿做，那给予我许诺下的荣华富贵这等难事，想必你也是不会做了。”她依旧笑着，“何况我替你做了这么久的事，为了你又是戴面具戴到脸皮溃烂，又是被禁足被羞辱，你今日就为我做这么一件事都不可以？”

千怀生一时语塞，秋莹继续道：“你权当今夜是我不愿再侍候你那年迈的父皇，是我不愿再继续忍受深宫寂寞，你我二人已携手做下了那么多大逆不道之事，谋害皇嗣，构陷宫嫔，蒙蔽圣上…多这一桩又如何？”

二人离得很近，千怀生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一下下喷在自己的脸上，颈上，昏黄的烛火中，秋莹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那对眼睛就仿佛一汪清澈的潭水，虽无春水一般的温柔，却足以令人长久地沉溺其中。

她戴着贴合皮肤的面具，所以她有着丽妃的脸。但那双眼睛是不同的，丽妃的眼神是凌厉的，刻薄的，但秋莹的眼中却有他看不懂的东西——那像是女子对于心上人的脉脉情意，但他清楚，那无关情爱。

他沉默许久，再开口时，却只是讷讷地说了一句话：“我真的没有想过在事成之后舍弃你，你不必如此…”

“我还是那句话，你的诚心总要你做些什么来证明。”秋莹本放在床上的另一只手此时也抬了起来，轻轻地划过面前之人的胸口，“我今夜想要有人陪我同枕共眠，恰好你来了，那便由你来满足我这个愿望吧，我按照你的命令满足了你的每一个要求，你今日让我高兴高兴也是应该的。”

她看着千怀生脸上的怒气一点点消退而去，最终，他回握了她的手。

宫室里燃着的烛火随之熄灭，窗外的树枝之上栖息着一对夜鸟，它们彼此依偎着，而在天明之时，漫天星子垂落之时，它们便会离开彼此，飞向广阔碧穹的不同方向。

它们也许还会在另一棵树上相聚，也许今生今世都不会相见，也许会被猎人的弹弓击落在地，也许会被隐藏在墙洞里的野猫捕食，但这一夜，它们的身边只会有彼此。

在千怀生离开之时，秋莹留下了他那块掉落在地的玉佩。

那是一枚墨玉流光佩，是千怀生在宫外卖艺时攒了很久的钱买下的，秋莹将这枚玉佩握在手心，在黑暗中笑道：“把这证物留在我身边，你有了忌惮，我以后也就不会怕你过河拆桥了。”

千怀生正背对着她系自己的腰带，闻言他回过头瞪了秋莹一眼，而后者却并不畏惧，反而抱着个绣并蒂莲纹的墨绿色软枕调笑道：“行了，我今夜满意，可惜你还有要事在身，我就不留你多待了。”

男子将玉佩赠予女子，本是定情之意，但这枚墨玉佩却承载着不同的含义——它是二人私自来往的证明，也是迫使二人永远不能选择背叛彼此的纽带。

直到后来的很多年，千怀生也不清楚，那一夜秋莹主动要这块玉佩，而自己选择留下这块玉佩，其中是掺杂了些许男女的情意，还是唯有算计掣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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