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日中则昃

听得赵常在如此说，皇后心中隐隐的那股不安愈发浓烈，她压下心头疑虑，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道白色的倩影。

青荇哪知皇后心中顾忌，听赵常在如是说不由得冷哼了一声，随即转向皇帝：“皇上，嫔妾那日亲眼所见她威胁了一名老太医，勒令其给她朱砂水银。嫔妾将此事如实禀告皇后娘娘后，娘娘仁慈，因着那名太医年迈又是被胁迫，未曾找他来问话。可现下赵姐姐嘴巴这么硬，看来也只能把那太医找来对峙了。”

她声音婉转清脆如黄莺啁啾，一字一句落在皇帝耳里，皇帝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几分笑意：“是哪名太医？”

皇后定了定神，心中暗自宽慰自己许是多虑了，便是赵常在送了千怀元一件礼品又如何？大概也是为了掩人耳目，若是两件礼品都送到了淑妃所出的两名皇子府上，那她害人的心思便太容易被人察觉了！

皇后温声道：“回皇上，那人名为魏胜意，是太医院里年纪稍大的一名太医，臣妾本想着他也是受人胁迫身不由己，便未传他过来。现下看来，却是不得不传了。”

她拍了拍手，金莺连忙退了下去，疾步朝着宫门处而去。

青荇从川乌手里接过团扇，殷勤地为皇帝扇风，柳妃亦起身执起茶壶，为皇帝倒上些可口的凉茶，双手捧着茶盏送到他面前。

皇帝受着二人伺候，目光却也只是在二人身上流转了一瞬后便落在了那跪在日光之下，一动不动如一尊雕塑般的赵常在身上。蓦地，一段陈旧的记忆如冬天过后的春草一般，自他的脑海中复苏。

二十年前，赵常在仍是赵常在，但她那时却不似如今仅着素色衣物。她喜欢各色鲜艳的布料制成的衣物，喜欢将珠钗插个满头，整个人如一朵徐徐盛放的娇花，容颜虽只算得上中上之姿，却也有一番青春勃发的美丽。

她是从何日起，变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如槁木死灰一般，满头乌发之上，竟连稍微华丽一点的首饰也无？

“皇后，太医院离这里可是有段路啊。”皇帝放下茶盏，吩咐道，“你且让她到廊下跪着来吧。把她晒得昏了过去，等下可不好问话。”

皇后微微一愣，旋即神色如旧，她含着笑点头：“是。”

赵常在终于得以逃脱那烈日的灼烧，虽然她仍需跪在廊下的坚硬地板之上，但好歹不必受烈日灼心之苦。她静静跪在一侧，望向殷勤伺候的青荇和柳妃，以及依旧维持着一副端庄从容之态的皇后，惨白的唇角微微抬起一个几乎不可为人察觉的弧度。

魏胜意是在约莫半个时辰后才赶到的，他确实年事已高，青筋凸起的手里抓着一个手杖，因为惊惧，走路都有些不大利索，是被金莺半搀扶着过来的。

见他这副模样，皇帝便免了他的行礼，直接开门见山，询问道：“魏太医，朕问你，你前几日可曾在御花园见过这赵常在啊？”

魏胜意瞧了一瞧跪在廊下的赵常在，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许青荇见他如此反应，不由得微微仰头，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来。

皇帝亦是面色一沉：“你们谈了什么？你可曾收了赵常在的银子，给了她朱砂水银？”

魏胜意闻言，整个人都微微颤抖了起来，他缓缓张口道：“皇上明鉴，微臣没给过她这些东西啊！这位主子前几日的确是在御花园约见过微臣，她说自己身体不适，夜里失眠，宫苑里有几位宫人又因天气湿热染了头虱，这才向微臣索要朱砂水银两味药啊！”

“朱砂可制安神丸，对医治失眠有奇效，至于水银，则确实能够灭虱。”皇帝眉间已略略舒展，“你继续说。”

“微臣此前从未做过这种事，即便是这位主子当真有所需，微臣也断断不敢私下拿药材出太医院…”魏胜意的胡须颤抖着，“皇上明鉴，微臣没有给这位主子任何东西…”

许青荇在一旁听着，只觉胸中气血翻涌，待魏胜意说完，她提起裙角便重重跪在皇帝面前：“皇上！您不要听他信口开河！当日是赵常在威胁了他，而且亲口说出要用这两味药材去残害皇子的！”

魏胜意骇然，颤抖着道：“这位主子…微臣同您无冤无仇，您为何要如此污蔑微臣啊！”

就在此刻，一直跪着的赵常在似是恢复了些许力气，抬起头来：“皇上，嫔妾确实私下见过太医，也要过药材。但那是为了治病，而非害人，许常在却颠倒黑白血口喷人，也不知是受了谁人教唆，竟要如此行事。”

皇后只觉心中慌乱，面上神色却依旧沉静如水，她同柳妃使了个眼色，柳妃忙插嘴道：“皇上，臣妾拦下的那两个锦盒，您可要看看？那其中盛的东西若是什么害人之物，可容不得赵常在辩驳。”

皇帝不语，只点了点头，默默拨动着手中的檀木念珠。

然而，当那两只锦盒被摆放在桌上打开后，映入眼帘的，却只是两枚极为普通的白玉祥云佩。

皇后一见那两枚静静躺在绸布之上的玉佩，顿觉脑中一声惊雷炸响——怎么会不是她料想中的朱砂水银？怎么会不是害人之物？

她一双眼睛死死盯在那两枚玉佩之上，那两枚玉佩成色极普通，散发着温润的光华，在此刻却犹如两把利剑双双刺入了她的心口，令她的一颗心似被冷水浸过，几乎要结出一层厚厚的冰壳。

皇帝却对皇后铁青的面色视而不见，只沉声道：“赵常在，这盒中盛的也不是什么稀奇物件儿，你为何要给太监塞银子，不许他们查验？”

“皇上，马上就是中元节了。”赵常在神色哀切，“嫔妾心中思念早夭的二皇子，但宫中却不许嫔妃私自祭祀烧纸，所以嫔妾只能将这思念之情变成两份礼品，倾注于大皇子三皇子二人身上——他二人同二皇子年纪相仿。”

“至于不许开盒查验…是因为嫔妾的好东西实在太少了，连两枚成色上乘，没有瑕疵的玉佩都寻不出来。皇上，您细细看看嫔妾赠予三皇子的那枚玉佩，它背后有一道极细的裂纹，若两枚玉佩同时被人查验，看出瑕疵后，难免会令人背后议论嫔妾待二位皇子殿下不公。”

赵常在声音缓缓，音量也不大，却令皇后及柳妃青荇都噤了声。

“嫔妾不愿被人背后议论，却也实在想将两枚玉佩赠予二位皇子，以解心中忆子之苦，于是便塞了银子，请求太监不要开盒查验，以免难堪…只是嫔妾未曾想到，竟会有人将嫔妾这份近乎可怜的心意，曲解成对旁人孩子的恶意…”

她直起身子，膝行至皇帝面前，抬手抓住那明黄的龙袍：“皇上，嫔妾失去了孩子，所以比谁都清楚失去孩子的痛苦，嫔妾又怎么会对这宫里的孩子下手？”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