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蝉声寂

一片死寂的室内，德妃由络绣扶着勉强起身，将面前面色灰白的千怀元缓缓搂入怀中。

“怀元，儿啊…你可不能如此萎靡不振啊，母妃已经和桑家的夫人说好了，会将桑蝉的堂妹桑蝣许配给你作续弦…你振作起来，振作起来，别让那千怀真越到你前头去啊！”

千怀元倚在母亲怀中，只觉得满心疲惫：“儿臣为了寻一柄剑，惹得整个家庭支离破碎，可偏偏这剑还让别人拿了去献给父皇，儿臣实在是不甘心…那千怀真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雇了什么人，竟能先我一步找到剑…”

“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懊悔也没有用！”德妃搂紧了千怀元，双目泛红，“你振作起来…你是皇长子，是我葛春霭唯一的儿子！你若不努力，来日被周氏那毒妇生的孩子压制，又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妻儿！”

室内又是一片静默，过了很久，德妃才开口道：“你父皇派你去浔州城，协助当地知府办事，你这次一定要好好表现…知道吗？”

千怀元木然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打算离开，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母妃，儿臣现在倒不急着续娶，待过些时日吧。”

他默默地走出宫门，两侧红墙森森，宫道旁的梧桐树枝叶交错，其间蝉鸣声声，他此前听得只觉得聒噪，现在却恍然若未闻。

那一日他出门去寻剑，一无所获之际路过一家脂粉铺子，那铺子里摆放了各色胭脂，姹紫嫣红，格外好看。他记起桑蝉流产之后面无血色，嘴唇更是白得嵌在脸上看不出来，索性买了几盒口脂交给身后小厮，嘱咐他先一步回府把这些东西给她。

那些口脂，桑蝉后来用上了，她静静躺在棺材里的时候，嘴唇被抹得鲜红。

千怀元清楚，自己所做的一切，其实也不过是故作深情。

他可以为她买口脂，可以命下人为她炖煮补气血的汤药，可他却做不到在她最需要人陪伴之时留在她身边，一柄不见踪影的名剑便可以令他急急出府，徒留她一人悲泣。

他有些恍惚地抬起头，见一只小小鸣蝉自叶间盘旋飞出，它牵动着透明翅膀，飞出了这高耸的红墙，飞向了湛蓝的天空。

御花园中有几座水榭，其中有一处叫玉蕊榭，是丽妃最为喜欢的去处。

此时此刻，丽妃正坐在玉蕊榭中，一边同肃嫔说笑，一边欣赏着湖面之上荡漾的清波。日光流泻，水面上波光粼粼，时有鲤鱼从水下游动，带着湖面上的碧绿荷叶摇动连连。

就在此刻，肃嫔瞥见湖上一尾小舟，不疾不徐地从荷叶丛中驶来，她瞧了一瞧，道：“姐姐你看，那就是我同你提过的许氏。”

丽妃便也向外望，只见船上立着一位身姿窈窕的年轻女子，她一身淡粉色纱裙，皓腕之上戴着一对翡翠手镯，右手上拎着一小小竹篮，乌发挽成凌云髻，蓬松似云。整个人立于荷叶之中，就似一朵婷婷出水的荷花，温婉而纯洁。

小舟缓缓驶至水榭附近，那女子下了船，施施然进了水榭来，屈身一礼。

“妾身许青荇，见过丽妃娘娘，见过肃嫔娘娘。”

丽妃仔细瞧她，笑道：“本宫早就听说皇后娘娘选了些可人儿进宫来，今日一见你，果真是温婉秀丽，颇有清水出芙蓉之姿。”

许青荇浅浅地笑着，指了指手中竹篮：“二位娘娘，嫔妾方才在湖中采了些莲子，想着这等好东西不敢独享，恰好又看见您二位在此纳凉，便想来将这莲子献给您们。”

肃嫔使了个眼色，茉玉立刻上前接过了竹篮，丽妃则示意许青荇坐下，扭头吩咐悠儿道：“把本宫带来的仙草饮分给许常在一盏吧。”

许青荇谢过丽妃，饮下半盏去，颇为有兴致地道：“嫔妾自小生长在乡野之间，对采莲子，摘果子这一类活计很熟悉，皇后娘娘昨日还同嫔妾说，要嫔妾去御花园里多摘些莲子，好为三日后的赏荷会做准备呢。”

“这荷花开得这般好，二位娘娘应该也会赴宴吧？”

丽妃不动声色，心底却暗自冷笑了一声，肃嫔不多加言语，只从竹篮里拣出一枚莲子来放入口中嚼了嚼，淡淡道：“这莲子还没完全成熟，吃起来也没什么味道，荷花也没开到最艳的时候，现下这日子里，没什么动人好景。”

许青荇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神情，丽妃见她这般，露出一个笑来，佯装善解人意道：“许常在，肃嫔这人不会讲话，她向来如此。荷花开得不艳又如何，俗话说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未到最好的赏花时节便去赏花，未必是件坏事。”

“那您是愿意去赏荷会了？”许青荇闻言，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

丽妃道：“这是自然，只是本宫同肃嫔这几日都饱受暑气困扰，身子不大爽利，也不能亲自去告知皇后娘娘，只怕要麻烦许常在帮我二人传个话了。”

“这有何难，”许青荇欢欣得像一只雀儿，“嫔妾这就去告诉皇后娘娘！大家一起赏花才热闹好玩呢！”

她喜滋滋地起了身行礼告退，肃嫔眼见着她离去，便挥了挥手，茉玉立刻心领神会，径直拿起那小小竹篮来到水榭窗前。

手腕一翻，满篮青翠莲子如雨点一般纷纷落下，扑通扑通掉进湖水之中，有的浮在水面，有的沉入水底，很快竹篮便被倒了个干干净净。

“莲子心苦，嫔妾向来讨厌吃这东西。”肃嫔阴沉着一张脸，“她倒是单纯，丝毫不掩盖着些对皇后的亲近。”

“这女子想必也很快会在皇后的挑拨之下，憎恶你我二人。”丽妃说道，“那赏荷会既是皇后一手操办，不去参加难免会惹得他人议论我们藐视中宫，但若去了，又不知皇后会算计些什么。”

她闲闲地瞥了一眼湖面上沉沉浮浮的莲子，唇边凝起些许愁绪：“看来，我们得加快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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