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祈乐

夜凉如水

半轮残月斜斜地浸在天空里，周遭不过三五星子，或被清辉掩映，或被浓云侵蚀

丽妃倚在榻上，听得远处叩门声响起，随即宫人打开宫苑的大门，方才不慌不忙地穿了一双绣鞋，由侍女悠儿扶着站起

从外面回来的正是半月前入宫获封祈乐公主的宗室女子孔玉琬，她今年不过十五岁，一身浅绿色的对襟长褂上绣着彩蝶在兰草丛中翩跹的图样，素雅的颜色更衬得她清丽容颜如天上明月，散发着皎洁的明光

然而，孔玉琬脸上涂抹的淡淡脂粉，已被泪水洗去两道，双眸泛着红，隐隐可见泪光闪闪

“今日这么晚回来，让娘娘您担心了。”

孔玉琬开口便是请罪，丽妃忙扶住她想要下蹲行礼的身子：“公主，皇上既准本宫做你的母妃，你我二人便是母女，不必如此见外。”

侍女扶着玉琬落座，见玉琬喝下些许茶水稍稍平复，丽妃便也坐在她的身侧。

“今日刑部的人又盘问你了什么？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娘娘，刑部的人翻来覆去，只问儿臣那晚孔府里的惨状…”提起此事，孔玉琬又是泪水涟涟，“儿臣失了父亲嫡母，失了姐姐，已是心中痛苦不安，但这半月以来刑部已查问儿臣三次，次次都是让儿臣掀开伤疤细细讲述，儿臣实在是…”

说及此处，孔玉琬心中大痛，一时无法开口，伏在桌上连连抽噎，丽妃见状，赶忙让悠儿扶她回睡房休息，又嘱咐太监明日去御膳房取些安神茶来

房中在片刻后，便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丽妃拿了银剪，细细剪了红烛内的烛心，自孔玉琬入宫与她同住以来，孔玉琬便是夜夜噩梦，时时哭醒

莫说丽妃，就连侍女太监，也对皇上半月之内连让刑部的人盘问她三次的行为难以苟同

丽妃心里虽也对皇帝的安排感到不满，但身为嫔妃她懂得慎言，便端了严肃面色，训斥底下的人

“明淑长公主于惨案中辞世，孔府上下三十六口人唯有祈乐公主一人幸免，皇上记挂长公主，急着查出凶手让死者安息瞑目，盘问祈乐公主多次又如何？皇上如何，公主如何，岂是你我可以议论的，当心自己的舌头！”

孔玉琬这一夜又做了连绵不绝的噩梦，梦中平日里宽和仁慈的明淑长公主，以及她的父亲忠常伯俱倒在血泊之中，两张熟悉的脸被乱刀砍得血肉模糊

她惊叫着哭喊着从梦中醒来，又在黑暗中入睡，接着被噩梦纠缠，如此反复，直至天光大亮

天明后，玉琬强打着精神，喊来侍女锦珠为之梳妆

锦珠用蘸了栀子花水的木梳细细梳理玉琬一头扰扰青丝，望见玉琬镜中容颜憔悴不堪，忧心道：“玉琬…公主，要不您今日还是别随丽妃娘娘出去了，她说什么带您赏花换换心情，可您现在的样子…”

“还是去的好，”孔玉琬盯着镜中的自己，她两颊上的皮肉已有微微凹陷的趋势，一双眼睛虽带着血丝，却依旧目光炯炯，“如今我在宫里最亲近之人唯有丽妃娘娘，万事顺从些，总不至于吃亏”

她拿过水红色的口脂，细细点在唇上：“何况，我唯有尽早走出来，才能帮皇上早日查出害死我全家的凶手，日日闷在屋里，也不像样子啊。”

“可您如今若出去见那些嫔妃，她们少不得又得议论这件事，到时候又要戳您的痛处…”

“无事，”玉琬拿起一根坠着流苏的簪子，插入锦珠为她挽好的发髻，“丽妃娘娘说了，前几日她去皇后宫里请安，皇后令合宫嫔妃不得议论长公主去世的事。皇后御下极严，想来我今日出去，不会有人多说什么的。”

眼见着梳妆完毕，玉琬便起身换了身素色衣裳，随丽妃一同去了御花园

丽妃本就是美艳妖冶的长相，即便念及长公主离世皇帝悲痛化了一层淡妆，依旧磨灭不去容貌之昳丽，玉琬跟随在她身后，倒显得格外苍白瘦弱

御花园的凉亭里，已坐了三四个容貌俏丽的妇人，四周芍药牡丹争艳，蜂飞蝶舞，花影攒动，一片春光融融

为首的女子自然是中宫皇后，而余下三位，则是淑妃，德妃，柳嫔

玉琬入宫居住之前，便听说丽妃性格乖张，仗着皇帝宠爱，除了对皇后维系着表面的恭敬，对其余妃子皆是不放在眼里，因此她在宫里的人缘并不算好

可玉琬并不能借着丽妃的势不敬其他嫔妃，不为别的，就为明淑长公主及她全家人遇害的案子未破，她不能在宫中树敌给自己招惹麻烦

如今自己是此案的唯一幸存者，若自己再被有心之人害了，又有谁能为她全家人申冤？

玉琬礼数齐全，先后给皇后以及三位嫔妃都行了礼，得了皇后允诺，方才坐在石桌旁边

“这孩子比我想象中还瘦呢。”淑妃说话间已将盛在水晶盏里的荔枝冻推到玉琬面前，示意她吃，玉琬方才拿起银叉，德妃的笑声紧跟着响了起来

“丽妃到底没生养过，照顾孩子难免有不周到之处，公主入宫这么多日，面色还是不大好看，丽妃啊，你可待公主体贴些，皇上喜欢公主喜欢的很呢。”

玉琬抬眼悄悄看向皇后，却见对方坐的端正，面对淑妃德妃的一唱一和没有反应，也装作看不见丽妃略略有些难堪的面色

玉琬入宫获封公主，一是为了配合皇帝查清楚明淑长公主全家遇害一案，二是皇帝为了保护作为惨案幸存者的她，她并无意掺和后宫妇人们拈酸吃醋的争斗

但眼下几人话头直指丽妃——这个皇帝安排给她的继母，若她对于这一幕无动于衷，只怕日后与丽妃不好相处

于是，她鼓起勇气，将那盏荔枝冻，推回了淑妃手边

淑妃脸上的笑容，紧跟着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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