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你这样子坐在床上干什么？”不知什么时候，那个男人走了进来。

“没什么。”我睁开双眼，看了他一下。我实在很想问他，你是不是不会敲门，这样无声无息的走进来会吓死人的。但很明显，我不能这样问。

“你这样盘着腿坐的样子，很像庙里面的和尚啊。”他鬼鬼的笑着。

禅定是一种修行方法，这种方法不仅佛教和佛学有，很多宗教和学派都有，像中国的道教和道学，印度的婆罗门教也有。并不是修习禅定的人就是和尚。何况和尚也不是剃个光头就叫和尚，在现今的这个社会，能配得上这两个字的人并不多。

“我做不来和尚，和尚不是普通人能做的。”“哪里，找个庙剃个光头，就是和尚了。”

那种人不叫和尚，叫和撞甚至叫和障，笨蛋。我理都懒的理他。

“你水放在地上吧，我吃完药就想要睡觉了。”“你生病了，哎呀。”他似乎并不想走。“是的，我吃完药会很倦，要睡觉了。”

我拿出药，倒了开水喝了起来。“你何不找个更加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当老婆呢？哎，我真想不明白，她那个人有什么好的。”

这个混蛋，他侄女今年是18岁了，成年了。但是他不明白，人有人性，不是畜生。换言之。他不是人，是畜生。小洁以前可真被这两个狗男女给坑惨了。

“她对我有再造的恩德，所以她没找到对象之前，就是我唯一要的女人，拜托你以后不要再跟我谈这件事了。你外甥女是人，她有她自己的思想，她有选择自己人生道路的权力，作为长辈最好的作法是避免干涉晚辈的生活，如果过份的干涉，那么晚辈过的好，她不一定就会感谢你，过的不好，她一定会恨你。这种不划算的生意，你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呢？”

“哎呀，谁说不是呢？我们这样做还不是为了她们好。”

人至贱者无敌啊！我伸了伸腰。

“我要睡了。你先出去吧。”他尴尬的看着我“那叔叔先出去了。”

我关上门，把灯拉下，这种天是不适合盖被子的，尤其是两床被子。我抱一床被子堆在桌上，一床被子盖在身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我终于知道，我需要在这个房间里盖两床被子，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觉得小洁是在我身边的。我根本没有办法忘了她，我刚才简直是白费功夫，我的确是一个我执严重到无以复加的人啊。一床被子在上，一床在下，我躺在中间，但并不觉得热。

黑漆漆的房间，伸手不见五指。在适应了这一片宁静的黑后，从玻璃窗照射来的几乎不能算是光的蒙蒙的黑，黑的手指后面显出更黑的虚空，这才终于看到自己的手指轮廓。有与无的比较竟然不是真的有，而是你拿着另一个参照物来比较才猛然发现它好像是有的。其实果真有手指吗？如果连光都没有，怎么能知道有什么呢？

或许还有触觉。如果连触觉都没有呢？或许人生本来并非真的有。如梦中的我，仙女一样的白衣女孩。现在的我，小洁也有可能不是真的存在。几十年后都将尘归于尘，土归于土。我想到这里，竟有点伤感起来。然而我并不怕。如果我不是真实的存在那么我有什么可怕的。如果我真的存在，那么我又能怕什么？

从厨房里传来蟋蟀在寂静的夜里低沉的，又好像很高昂的鸣啼声。窗外传来池塘里青蛙快乐的呱叫声，南平的山区的确很适合休息。如果把房里的那两个人换成小洁，这里将会是个世外桃源。我抬头看了看上面的屋梁。把双手放在胸口，我应该要睡了。我将有可能面对一个没有小洁的未来，我提醒自己。

是的，我将不得不习惯没有她的生活，这是宿命吗？也许是，也许不是。但不管是或不是。我都得面对她，接受她。我的人生注定只能由我作主。任何人也不可能把我击败，包括高雅洁。相信如果她知道我曾经因为想她而差一点精神失常，她也同样会要求我在这个状态下勇敢的面对的，我并不是在背叛她。只有上天能明白，我要这样做的选择有多么的艰难，但我必须这样做，我必须在没有她的日子里去找到自己内心的宁静。但我现在要做的是睡觉。蟋蟀，不知名的虫子和青蛙的交响曲在寂静的夜晚如同一曲《安魂曲》。我闭上双眼，把双手平放在胸口。“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双眼闭上，我在黑的夜里安静地入睡。

隐约好似有条狗不经意的叫了一声。一会儿，鸡也啼鸣了起来。刚开始只是三两只单独的叫，一会儿越来越多的狗和鸡们加入其中的阵列，竟好似一首雄壮的交响曲。

我睁开双眼，天已经大亮了。耳边传来的鸡与狗的叫声才让我知道，我刚才并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的有这样雄壮的合唱。

有别于幽静的虫鸣，蛙叫的奏鸣，这两种动物的叫声高昂且激烈。在清晨万物复苏的时间的合奏，使人全身都有精神。

我伸了伸懒腰，但并不想起床。我觉得自己有可能永远都不能躺在这张床上。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我说不出来。但我知道我一定还会再来的。我就不信，她会两年都不回家过年。我寒假放假的时候就不回家，呆在这里等她，虽然这里的卫生很差。有些人又让人很讨厌，但我为了她这一点苦头还是能吃得了的。她可以在这里呆二十多年，我呆一个寒假绝对的没有问题。

她的被窝相当的温暖，是因为她还是被子。我想是因为她，因为在这样的天气，这样的被窝应该是要觉得热才对。我总觉得这个屋内有一种令人平静的灵气。那一定是小洁居住过的原因吧。

我坐了起来，看了看桌上穿着军色衣服的小雅洁的照片。她稍斜着头，微微的笑，似乎在给我一种力量。

一种能使我对生活产生动力的能量。我突然想把这张照片带回去，我左手轻轻把玻璃托起，右手伸到玻璃下把照片取了出来。

我看着手中小雅洁的照片。再土里土气的衣服也无法遮藏她的纯洁，如同莲花生长在淤泥中，却不会因为淤泥而遭受污染，只会因为淤泥而显得她更为高贵。

我突然看到桌上空空地有点怪异。是什么怪异呢？因为没有小雅洁照片的缘故吧。我顿时觉得连房子也相当的空荡，了无生气起来。这个房间是小洁的。没有小雅洁的照片的房间就不再完整了。我把照片重新放在桌下，退后看了一会儿，整个房间好像又变得很有生机起来。的确这个房间不能没有小洁的照片，如同我的人生也很难承受没有她存在一样。

我收拾好行李，走出房间。小洁的妈妈旁边坐着一个中年的矮胖的女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走了过去。

“阿姨，我要走了。”她像突然看到我一样，跟那个女的努了努嘴，那女的看了我一下，露出一种相当奇怪的表情，怀疑？鄙视？厌恶？我出不说来，然而绝对不是什么好神色。

“你是雅洁的男朋友？”那矮胖的中年女人操着奇怪的口音的普通话。露出怪异的表情。

“是的。”

“你怎么会一直想找她呢？”“因为我要娶她。”她的眼珠向上一挑，眼珠好似全是白色的一般。鼻孔向上发出一种似是‘嗯’又似是‘哼’的声音。

“你应该是想让她出去做鸡才是。”我眉头紧锁着，呆呆的看着这个不知道什么叫廉耻的女人，但我决定给她反击。“我没有你想像的那么龌龊，我也不像某些人那么龌龊。”我冷冷的给她一句。

“那你一个好好的学生找她一个二婚的女人干什么？”“二婚的女人？什么叫二婚的女人，二婚的女人不是人吗？我只知道她是我这辈子要的是这个女人，这就足够了。”那女的嘴向上斜着，抽动着右脸的肌肉。“我是她阿姨，我就得问个明白，你急什么？”

这种让人呕吐的女人，我不想再跟这些满嘴说小洁是二婚女人，却装的好像自己有多关心她一样的半疯不傻的人再多说什么。

“我要回家了，如果她来了，麻烦你跟她说一下。”我对小洁的妈妈说，说完就走了出来，我压根没有指望她会帮忙。

出来后，朝小洁姑妈的屋子里走去，远远的看到她一个人在晾衣服。

“阿婆。”我走过去叫了她一下。“是你啊。”阿婆放下手中的衣服。

“你要回去了是吗？”

“是的，我的回去了。”

“她没打电话给她妈妈吧。”

“应该没有。”我呼了口气。“要是我有这种父母，我也不会打电话回家。”

阿婆静静的坐在旁边的石台上，叹了口气。

“阿婆，你家里人呢？”我突然发觉阿婆家里好像就只有她一个人的样子。

“都带着小孩子到外地找工了。小孩子也跟着他们在外面，有些在打工，有些在上学。我一个人也习惯了。儿子都自己建了房子，早就不在一起了，我老伴前两年也去世了。唉，人生就是，这眼睛才一眨七十三年就过去了。”

阿婆说话的样子相当寂寞。谁不喜欢儿孙满堂都在自己身边。但是人却需要活着，现实的活着。我把手腕上的佛珠褪下来放在阿婆手上。“阿婆，这个送给您，没事就念念南无阿弥陀佛，你也许会比较充实一点。”

“你这么客气干什么，我怎么好意思收你的东西呢？”我握着阿婆的手，把佛珠塞到她手上。

“您收下吧。我知道您对小洁很好的，对她好就是对我好。”阿婆也没有推辞了。我教她念的方法以及怎么样回向给法界众生。阿婆大概年纪大了，不是很能记得。

后来我写了一张纸条记了下来给她。“阿婆，我走了。”“你等等。”阿婆走到屋里拿了一瓶矿泉水给我。“路上喝吧，里面加了蜂蜜的，不要在路上渴了。”

“谢谢。”我接过水看着阿婆那因为岁月而布满皱纹的脸，然而神情却是那么的慈祥。“我走了，您自己多保重身体。”“你真懂事，我那些孙子，孙女们来了都没对我这么好。”阿婆爱怜的摸着我的手看着我说。“小洁要是在就好了。”她以前一定也是这样对小洁的，我想。

在南平的火车站，我坐拿着买到手的票，走到车站外。旁边的店里传来王杰《一场游戏一场梦》的歌声。走到车内的时候，我想人生也许就是一场游戏一场梦。每个人都会老，都会死。而人既然注定要死，为什么要这么痛苦的活着。是的，活着的确痛苦。但却是一种磨炼。它锻炼人的意志，使人坚强，使人不断提升自己的境界，使人在有限的人生中追求无上的自我解脱之道。人的形体也许会死，但人的精神是绝对不会消亡，也就是佛所说的神识。无论面对什么，我都必须保持一种绝对清醒的状态。我在怕什么，我是不是在给自己打预防针，告诉自己，小洁也许真的会离开我。“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车到达福州车站的时候。我摇了摇脑袋。我累了，我知道，我已经很累，我必须要回家睡觉，必须。

莹莹消失了一个星期后，在我租的房子门口站在我面前，旁边还有她的小师妹夏娴。“你还是没有找到她。”

“是的，她没有回家。”

“那你怎么没来找我？”

“我怕你生我的气。”我低头着看着脚下的地板，这是不是我心虚的表现。事实上，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心虚的，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好，我原谅你了。”

“我是一个有女朋友的……”

“锦峰，姐姐原谅你了。你应该请我们吃顿饭。”夏娴用手碰了碰我，声音低低的，眼神流露出某种乞求，我知道我要说的话她应该会明白，就把原本想说的话全吞进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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