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宋高宗建炎三年三月，赵明诚被朝廷罢官。

彼时的赵明诚，如丧家之犬一样，遭受着全城人的唾弃，他自己也陷入深深的自责与歉疚中。李清照以沉默来打发着那段难熬的时光，她默默地收拾行装，默默地整理着他们在江宁收集的文物字画。她不曾斥责，也不曾安慰，只是在那紧锁的眉宇之间，伤痛清晰可见，这倒让赵明诚的内心越发愧疚。

所有的行装都已打点妥当，能带上的带上，带不走的或许就要永远留在江宁这座让人伤心的城了。

来去何匆匆，他们来此落脚不过一年多，就要仓皇离开了。没有昔日的前呼后拥，几辆马车载着一对失意人和他们的心血收藏，黯然向江边码头驶去。

他们乘船沿江而上，经芜湖进入姑孰(今安徽省当涂县)，打算在赣水(今江西省赣江)一带择居安家。

从江宁乘船到芜湖，途中要经过乌江县。船行至此，夫妻二人竟然不约而同地想要去拜访一个人，就是那个让后人一再凭吊感叹的西楚霸王一项羽。

公元前202年楚汉之争中，项羽被刘邦击败，最后从垓下突围率残兵一路逃至乌江边上，乌江亭长把船停靠岸边，请项羽上船，并对他说:“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项羽却笑着拒绝了乌江亭长的好意:“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

项羽转身又融入与汉军的赤身肉搏中，直到拔剑自刎，流尽身体里最后一滴血...

乌江水，这条长江上游的重要支流，已在此静静流了一千多年，滔滔江水早已将项王当年的斑斑血迹冲刷而去，可江水带走的只是他的热血，却不曾将他的温度带走。那一声仰天长啸，那一番掷地有声的肺腑之言，如今又随着猎猎江风在李清照的耳边回荡，也如潮水一般拍击着她的心。

站在项羽庙前，抬头可见唐朝书法家李阳冰的篆额“西楚霸王灵祠”。这座霸王祠，其实是项羽的“衣冠冢”，当年的乌江边上，项羽拔剑自刎，他的躯体被汉军分夺，他们分别带着他的头和肢体去邀功请赏，这儿只埋了他的残骸和血衣。后人在此地建亭纪念，代代相传，代代修葺扩建，庙内香火不断。

赵明诚是文物专家，他来项王祠，也是为着祠中的碑刻而来。那一次拜谒项王祠后，一篇《唐西楚霸王祠堂颂》被收入他的《金石录·卷七》。

李清照却与赵明诚的心思不尽相同，她是为着一份情怀、一种情绪而来。孟郊、杜牧、王安石，这些前朝的文人雅士，他们都曾来过，并在祠中题诗纪念。面对眼前种种，一种压抑太久的情绪自李清照心头喷涌而出。项羽，一位当年失意的英雄，在一千多年后，因一个女子那气吞山河的夏日绝句而更加扬名天下：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那项羽，活着的时候便是人中豪杰，死后他也要做鬼中英雄。到今天人们还在怀念项羽，因为他不肯苟且偷生，退回江东。项羽的凛凛英雄气概与南宋皇朝的贪图苟安、歌舞升平形成了鲜明对比，这首诗在当时引起了巨大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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