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一份清单

庆王请庾卫与他平坐喝茶，寒暄了一小会儿，聊到府上宾客的事情，庾卫就自然而然地问起来：“昨日在下遇到一个怪人，也不与众人打交道，只知一个人闷坐在书房，搞得神神秘秘，不知是何人？有何来历？”

“你说的是金焕老先生吧？”庆王笑道，“他呀，原先是田声淳的书吏，此前多次被派来宁夏办事，后来不知怎么了，稀里糊涂地辞掉了职，最终变得穷困潦倒，人家也不愿借钱给他，眼看着要支撑不下去了。好在本王心存仁慈，又见他有作画的本事，便令他在王府内供职，境况才渐渐地好转了。”

“敢问……他和我父亲可有来往？”

庆王捏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那时候本王年纪尚小，不知道这些事。但听金老说过，当年的什么冯天玉案……”

庾卫眉头略颤，但表面上依旧风平浪静：“知晓冯案的人多了，恐怕是自抬身份，夸夸而谈罢了。”

“非也。他把其中的原委讲得十分明白，许乡绅都向他打听过。”

庾卫这才暗地寻思：‘此人既能知道内幕，与父亲的关系必然非比寻常。不过我在此旁敲侧击，会引得庆王的怀疑，万一留意起我的行迹，就棘手了。还是想个办法，跟他当面说说……’

于是他将这个话题点到为止，抿一口茶，转而说到别的事情上了。

次日一早，庾卫本想再去面见金焕，但他却恰巧不在王府，回家去了。庾卫想道：‘金老为了躲我，连王府都不来了……奇了怪了，他到底哪里不放心？’心中闷闷不乐。又等了一日，还不见他的人影，庾卫只好找人打听。

他行至庭院，正看着一个跑得飞快的僮仆，拦住他问：“你急急忙忙的，是有什么事？”

“金老先生得了病，叫我转告世子殿下，近日需在家休养。”僮仆回答完了，转身要走。

“等等，”庾卫并不肯放过他，“不对吧，他昨天离开的王府，若是患病，那时就应该说了，为何偏偏等到今日？”

“他昨天辞别的时候，确实跟庆王说过了。但庆王见他气色不差，行李也遗留在此，以为不算什么大病，睡一觉就好了。谁知如此严重。”

‘既然行李还在这里……’

庾卫不禁想出个歪点子，当即道了声谢，给他让开了道；待他走得远了，便径直奔向金焕的书房。

他推开房门，放眼朝四周一瞧，果然发现了堆放的一大袋行李。他前后翻找，都快摸到底了，某件衣服的袖口里突然掉出一张写满着字的纸张，他拿起一看，分明是一份抄录的清单——冯天玉案的赃物清单。

而清单的背面又写有一篇不长的传记，记述的是一个叫梅思古的官员。庾卫一头雾水，但他敏锐地察觉到末尾的几行小字：

‘既殁，长子梅从周寻仇，刺给事中庾定初，未成，夷灭三族。’

庾卫顿时冒出一身的冷汗，但视线根本无法从这行字上挪开，心里咚咚直响，感觉像被一把沉重的锤头猛砸着。

可他迅速恢复了平静，将清单叠好，塞入袖筒，脑海里浮现出新的计划：‘我当以探病为名，亲自到他家去，要他说出内幕。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就拿这东西威胁他。毕竟私自调查旧案，也能论上罪名……’

他计议已定，不动声色地出了王府，先回到窦独山家里，与独山说：“崇岳，我拜托你一件事：之后会有一位医者前来，你摆下一桌酒宴，用好吃好喝的招待他，银子我替你出。”

“你又在打什么馊主意？”窦独山格外紧张。

庾卫一撇嘴：“怎么能叫馊主意呢？算我求你了。你不是在编方志吗？只要答应下来，我就天天帮你编纂！”

见独山不情不愿地点了头，庾卫松了一大口气，急匆匆又回到王府，看庆王已坐在中堂，一脸愁苦之态。

“殿下，您怎么了？”庾卫近前问。

庆王拍着大腿叹息：“金老先生年事颇高，如今又偶染风寒，大病一场，本王担心他熬不过去。”

庾卫笑道：“殿下不必焦虑。王府内多少良医，疑难杂症都能医治，还怕这些？让他们送几剂良药过去，包管他好了。”

庆王点点头：“言之有理……而且他只是区区一介宾客，本王亲自派人给他治病，亦可借此博取美名，此乃两全之计也。”说罢，当即召来王府的医者，嘱咐他带好药物，速速送到金焕住处。

庾卫看他走了，倒也不慌不忙，陪着庆王小酌了一会儿，才寻了个借口出去。刚一走出王府，他脚下便健步如飞，没多久就追上了那医者，大声喊他道：“您且慢走！”

医者打量了他一眼，问：“庾主事寻我作甚？”

庾卫指了指天空：“您看，现在都中午了，您却顶着这烈日跑腿，连饭都没吃一口。”

“王爷有命，不敢不从啊！不比你们宾客，随时陪着王爷，有好酒好肉伺候。”

“你们挺辛苦的，”庾卫拍着他的肩膀，“这样吧，我与金老关系不错，东西我替你送去。正好我朋友家摆着酒宴，唉，就在对面的那条街上。您去了，就说是我庾卫的邀请，也享受享受好酒好肉吧。”

“哎呀，在下真得感激您的大恩大德！”医者连作了几遍深揖，庾卫忙扶住他，又给他指了条便捷的路，目送着他走了。庾卫手拿着药，心底欣喜，但却一言不发，只身来到金焕府前。

“敢问……有人吗？”他上前敲了敲门，然而毫无动静；他感到奇怪，又急敲了四五声：

“有人……”

“别敲了！”里面传来一个老妪的声音，“我家丈夫说了，近日得了大病，凡是外人，一概不许入内！”

“大娘，我是王府的。”庾卫特地把‘王府’两个字加重了。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老妪竟然愈发生气了：“王府的？那就更不能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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