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世道不允

呼呼的风声不断响起，水流潺潺，红莲飘荡，三生树的红花开得艳，树上缠绕得银铃叮铃飘动着，随着风向望去，水中有一座华丽殿堂。

“哎.....”小姑娘撑着肉乎乎的脸，手指不停歇地在桌上画圈，

“师傅......”

小姑娘嘟起嘴，“我们这都多久没客人了！亡灵都没有愿望了吗？孑然一身？”姑娘用手夸张地比来比去，最终泄气般趴在桌上，

“再这样下去，我们邪红娘在地府的地位何存啊...”

邪红娘淡撇了小姑娘一眼，又继续整理书，

“我们做的，本就是助人的工作，既他们死而无憾...”

邪红娘随意抽出一本，转身正欲把书放在木桌上，“我们也...”

忽地一阵狂风刮过，她拿书的手一颤，抬起头来望向银铃声渐强的室外，红莲微动，红花飘摇，她媚眼一眯，唇角微扬，

“来了。”

她慢慢回身坐到自己的座椅上，小姑娘也识趣的站到身旁，两人眼看着一坨黑影慢慢从外面走进来，

那黑影逐渐清晰，两人方才看清，来人是一个风华正盛的男子，紫衣颈装，脸颊发白，毫无唇色，只有一双眸黑得吓人。

“英年早逝？”小姑娘啧啧摇了摇头，“真可惜，难怪有愿望。”

邪红娘正视着男子，身为亡灵，身上竟然没有多少阴气，反倒是几缕阳气包围着他，甚是奇怪，

她淡挑了挑眉，开口道，

“年轻人，告诉我，你的愿望。”

周围寂静了许久，男子哑着嗓子开口道，“我想，来世做个女子。”

邪红娘愣了两秒后，瞬移至男人身边，

“很少有人提出这种请求，”

她慢慢走到男人身后，一只手搭在男人肩上，附在男人耳侧，”为了爱人？“、

男人听到的瞬间整个身子止不住颤动，瞳孔放大，

“你如何得知？”

邪红娘明朗的笑着撤回至座椅上，两腿随意交叉，”很简单啊，凡亡灵身上，都会携带生前最重要的东西，”

她直直盯着男人，“而你，没有任何东西，竟只是一点气息。”

"那便应当是重要的人了,且若我没猜错，你的爱人，也是一名男子吧？”

男子怔了半刻，点了点头。

邪红娘叹出一口气，“可有信物？”

男子在腰间摸索着，掏出一朵鲜艳非常的茉莉花，茉莉花跟着一道红色洪流飘到邪红娘手中，她闭上眼，

“回应我，你的记忆。”

茉莉花突然炸开一道白色的漩涡，一阵法力余韵飘至殿外，法力越来越强，白色光晕拉开一道光门，放映着男人与爱人的过往。

“嘿，我要成亲了。”

徐青阳一边用树枝调整篝火位置一边说，语调轻快，男人心一抽，可面上还只是淡挑了挑眉，说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废话，当然请你喝喜酒啊！”徐青阳扔了树枝走到许归墨旁边，一把搭住他，“你可是我最好的兄弟！怎么能不请你来喝喜酒呢！”

许归墨没说话，只是皱着眉，轻声呵斥他，“手拿开！”

许归墨闷吐出一口气，眼神上警示不减，未曾想，下一秒就被打了一拳，

“喂！你就这么跟你兄弟说话？”徐青阳又坐回篝火旁，泄气般说到，“本来要娶那世家小姐心情就不好，你就不会说点好听的？哼！”

许归墨的心似乎微释，倒是怪他麻木，脸上还是那样难看，

“跟我有什么关系。”

徐青阳张口刚想反驳，山洞内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默契望向山洞深处，

“谁？”

许归墨一只手缓缓摸上剑柄，眼神逐渐犀利，两人聚精会神地望着山洞里，

“唔...”一阵轻轻的哭泣声，一个小孩子慢慢从山洞口走出，两个人瞬间愣在原地，小孩身上到处都是摔伤，泥巴，下体流着骇人的鲜血，此刻正泪汪汪地看着两人。

“哥，哥哥。你们有水吗？”他怯生生开口，眼泪萦绕在眼眶，“我好渴！”

许归墨看向男孩的眼神有些许不同，他从腰间将水壶取下，徐青阳却拦在他身前，

”先别去，这地方怎么能会出现孩子，指不定有....“

话还没说完，徐青阳头上就被打了一拳，回头就是许归墨阴狠警示的眼神。

他走到男孩面前蹲下，面色霎变微温，“喝吧。”

男孩拿起水壶就不愿意撒手，小嘴一刻不停地吸水，许归墨将小孩横抱在怀里，回到篝火旁，

“好家伙，合着你爱干净的毛病只对我起效？”

徐青阳看着许归墨被小男孩搞脏的衣服联想到许归墨因爱干净骂自己的次数发出怀疑，却又被许归墨眼神警告，

“切...”徐青阳斜睨两人一眼，双手怀胸，

”那你俩呆着吧。“

他气不打一处来，干脆不呆了，手一挥，吐了口气，转身向山洞外走，

“你去哪啊？”许归墨皱起眉，徐青阳却不以为然，

“废话，找果子去啊，要不等着我们仨一切饿在这啊？”他讥讽道，头也不回，嘴角抽了又抽。

他的身影逐渐在月色下消失，也不知生气还是什么，他今日的脚步格外快，许归墨叹出一口气，低头之时，却发现小孩不喝水了，两双大眼直勾勾看着自己，

“怎么了？”

“哥哥，你也是宦官吗？”

几个字狠狠砰进许归墨的耳朵里，他手一颤，眼神霎时变得呆滞，小孩的手已然攀上许归墨的脖颈，微扯开那已经有些松动的绷带，那，有一朵兰花印记，那是专属于后宫宦官的印记。

许归墨有些应激，他被触碰到印记的那一刻浑身一抖，猛地站起身来，小男孩也摔到了地上，他瘪了瘪嘴，下意识也碰了碰自己的兰花印记，然后抱住许归墨的大腿，

“哥哥，”

许归墨喘息着看向小男孩，

一个小男孩的心里都会有些什么呢，他的眼神那么清澈，迂回的泪水倾示着痛苦，恐惧。

“你是不是也认识宦官长呀，他好可怕，他为什么要这样，我好怕...”

孩子的声音有点哽咽，

许归墨慢慢蹲下身来，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他知道当宦官的都经历过什么，很痛。

他的手逐渐开始颤抖，抱着小男孩的双臂暴起青筋，脖颈上的冷汗尽数蹭到小男孩的额头上，他不断喘息着，调整内心，小男孩的手紧紧掐着许归墨的衣服，头埋在他的颈窝里，

同为宦官，都清楚，都清楚...

“我去，你们这，什么情况？”徐青阳捧着一堆果子站在洞口看着这一切，许归墨连忙捂住兰花印记，

“没事，没事...”

徐青阳略走近了些，将果子扔在地上，”怎么神神叨叨的？脖子怎么了？我看...”

“滚开！”

许归墨阴沉低吼一声，不断伴随着呼吸困难的声音，面上表情狰狞无比，徐青阳更生气了，

“我说你怎么回事啊？今天犯贱是不是，啊？！”他的面色也不太好了，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吼出来，抡起拳头就想朝许归墨左脸上冲，还是小男孩紧紧攒住徐青阳的衣袖，

“哥哥，别打。”

徐青阳恨恨看了一眼许归墨，又看了一眼小男孩，收了手独自在篝火边躺下了，许归墨抿着唇，最终还是背对着他躺下了，小男孩就躺在他怀里。

他又做了那个梦，

“你们，都是要做宦官的人，花花心思都给我收一收，“宦官长眼神一扫，”我们的职责，就是尽心尽力服侍主子们！都听明白了吗！”

他大呵一声，站成一排的小孩子们都嗯嗯点头，宦官长发出一声满意的长叹，他在孩子们面前徘徊着，脚步却停在了许归墨面前。

老鼠般尖锐的眼神顿了顿，不断留恋，土黑色嘴唇不易察觉地翘起，

那时的许归墨，还只是个被卖进宫的贫穷人家的孩子，

“你，今天晚上来我这，你母亲托我给你点东西。”

到了晚上，许归墨一个人怯生生走在漆黑的道上，推开那道极恶的门，落入眼眸的，是宦官长已然退却衣物，只剩一条白裤，身上横肉堆叠，头发盘起，老鼠式的豆眼眯着，嘴边还有缠连不解的唾沫泛着白花，

他颤颤关上门，踏着脚步慢慢移到房中央，

“我，我母亲的东西，在，在哪？”

黑暗瞬间放大，宦官长一声长笑，他来到许归墨身边，“真是个乖孩子，不过，我这可没有你母亲的东西。”

许归墨一怔，恐惧弥漫心头，那么小的一个小孩吓得站在原地发抖，

他凑到许归墨耳边，一股腥臭弥漫，

“好孩子，记得叫小声一点。”

许归墨登时从头冷到脚底，他想跑，可小孩的力量哪里敌得过大人？

他一直记得那晚，那种身体撕裂的感觉，五脏六腑瞬时共振，强烈的生理不适直冲脑门，

飘飞的大雪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来阻止。

肮脏的手指陷入皮肉，撕心裂肺。

那天晚上之后，他逃了，宫里不知何人挖得密道，他顺着跑到了山里，走进了他现在所处的山洞。

自那之后，他觉得所有喜欢男人的人都很恶心，令他作呕，可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徐青阳，还喜欢上了他。

恶心的人变成了自己。

“喂，喂？”

许归墨挣扎着睁开眼，一道刺眼的白光透进视线，他下意识用手挡住眼睛，原来已经是白天了吗？

徐青阳瞪眼，“你再不醒，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他带上包袱一步一步往外走，“快走啦！再不走赶不上日程了。”

许归墨从地上爬起，小男孩已经不见了，他问了徐青阳，徐青阳说一个看起来怪怪的人把小男孩接走了。

“我本来拦着男孩没让他走，那人看着就不像好人，不过那男孩倒是看着着急，非要跟着回去。”

徐青阳摆了摆手，许归墨却有点担心，

那是他的家人吗？他回家了吗？他会不会...

”哎呀别想了！”

徐青阳打断他的思路道，双手抱头，毫不在意的样子往外走，“再等一会，估计我俩又要在山洞里过一夜了。”

两个人一路上没说话，直到回到了徐府，

徐青阳掏出那张婚帖，“够兄弟，就来。”

许归墨迟疑着接过婚帖，眼神中满是窘迫，他握着婚帖的手微微颤抖可自始至终都握得很紧，他抬眼，张了张嘴，好像有很多想说，可对上徐青阳疑惑的眼神时，他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婚宴那天晚上，所有人都很开心，许归墨喝得洒脱，晕晕乎乎感觉心像被扎了两下。

“哎喝呀！哈哈哈来来来，我们碰一个！”

“哎李大哥，听说，你女儿也好事将近了？”

老男人挠挠头，面色巨变，放下酒杯，淡叹出一口气，

“本来是要成亲了，谁知道，那人模狗样的小子，他娘的是个断袖！”他一时心急，“嘭”一声猛砸在桌上，伴随着几声平复喘息，他的语调又柔下来，

“我们姑娘现在是，整日以泪洗面呐...”

李老抹了抹欲出的眼泪，“让我再遇到那小子，一定让他生不如死！居然喜欢男子，真恶心。”

许归墨拿着酒杯的手一颤，他的眼神闪了两下，艰难地踏出步子离开这个呼吸困难的地方，坐在露台上，

风一直吹着平安铃，叮铃铃地响。

“怎么了？怎么一个人坐在这？”

熟悉的声音跃入耳中，许归墨回头，今天的新郎官整倚着柱子玩味的看着他，

许归墨看了一会又收回眼眸，灌下一口酒，夜里的风终归有些寒，他的眼泪都被带了些出来，鼻子上红红的，

“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小新郎官几步就走到他身边坐下，

“找你啊，今天之后，要再见，可难喽”

许归墨本是个能很好掩藏情绪的人，今天却愈发有点控制不住，鼻子上的酸涩感越来越强，他强忍着别过脸去，

“没想到，爷穿红妆，倒也挺好看的。”

徐青阳打了两个哈哈，故意摆弄两下自己的衣领，许归墨却不理，仍低着头，望着水面，气氛逐渐尴尬寂静。

突然一股蛮力将他的脸掰向另一侧，他的视线直对上徐青阳的眼，他看见徐青阳的表情逐渐变得无措，又慢慢专注。

铃声一直响，水流一直涌，一阵微风拂过，两人的眼神微动，如明火般灼灼闪耀着，两人一句话都没有，时间抽离的是这么沉默，花瓣一点，一点飘落到水面上，那般唯美。

这一刻，属于他们俩。

许归墨忍住情感的喷涌，淡沉着声音问道，

“还不回去？她们该来找你...”

一股温热轻点在额头，许归墨能感受到徐青阳扣在自己后脑上的力道，他愣了一瞬，眼波中微动更起，这个男人瞬时勾起他的所有情感，眼泪顺着眼眶一滴一滴落下，不久，男人蹭到他的颈窝，温热喷洒在耳畔，徐青阳嘶哑卑微的声音尽入耳窝，许归墨整个人陷入了那温暖又害怕失去的怀抱中，

“归墨，再让我抱会，一会...就好。”

那晚，真的很漫长。

只是，许归墨真的不得不走了，他总要去寻找自己的出路。

这个世界，无法容忍。

“真的要走啊？”

徐青阳试探地问许归墨，许归墨却只是淡笑一下，点了点头，继续整理行李。

“那好吧，那你等会，”

徐青阳摸索半天从衣襟里掏出一朵茉莉花，他笑着，“呐，拿去吧。”

许归墨愣了片刻，接过了茉莉花，此后几年，这朵茉莉花没离开过他，

只是若他没记错，徐青阳，可一点也不喜欢花。

一切结束，茉莉花落到邪红娘手上，邪红娘抬眸，许归墨的脸色明显变得不太好（比之前更白了）

“变成女人，我可能无法帮你。”她开口。

邪红娘魅眸一转，对上许归墨的眼，”不过，我可为你们，续前缘“

许归墨注视着女人眼中的华彩，有所犹豫，

“世道不允，续了前缘又如何...”

许归墨抿起唇，抬头望向邪红娘，就见她一步一步走下来，

“怕什么？前世你二人心意相投都未能在一起，如今你觉得变成女子，就能在一次了？”

邪红娘嗤笑，不断渡步，妖艳的声音充斥耳边，

“续前缘，是给你一次勇敢的机会，年轻人，如果因为胆小而错过，你不觉得可惜吗？”

她淡笑几声，定住脚步，随手召出一朵红莲花苞，红莲慢慢绽开，飘飘到半空，她念出咒语，

“愿集人世之苦，解下世之愿，”

花瓣逐渐拆解，由红流串联着飘飞在空中，形成一道龙卷，

“红莲，释愿。”

红莲花瓣如利箭雨般飘出，围绕着许归墨，花瓣弥漫中，依稀见到许归墨在花雨中拱手作揖，

“多谢姑娘。”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红莲殿中，小姑娘才不解开口，

“师傅，他二人阳气相冲，更何况他二人并非正缘，你强行修改，要承受的因果很严重啊！”

邪红娘淡笑一声，“不爱的人怎么能叫正缘呢，”

“我们邪红娘，不就是为了助灵吗”

她的笑不退，反而更加灿烂，

“总要给胆小鬼，一个机会。”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