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3

热闹非凡的街市里静静伫立着一座庄严肃穆的庞大府邸。巍峨雄浑，无言地诉说着主人的位高权重。

往日叶锦儿是断不敢如此光明正大的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进入这座府邸的。

可今非昔比，今日与往日彻底划开了界限，一道巨大的横沟将之撕扯开，宣示所有的一切到此结束。

太阳仓皇地向着天的尽头逃离，惶惶然地沉下，一轮暖色夕阳尽情挥洒着最后的激情澎湃，天地间红光普照。

点点红光坠入她浑浊暗淡的瞳仁，融化在那一池深潭中，轻轻摇荡，激起圈圈涟漪。

现在她抬头挺胸站在相国府大朱红门前把门扣得震天响，路人纷纷驻足不前侧目而视。

“来了来了!”里面传来苍老鲁莽的声音，“谁啊这是，一点礼教都没有，敢到相国府撒野!”

“哗”厚重的门被缓缓拉开了，门后探出一个老头子皱巴巴的枯树皮脸。

“你是——”

“是你姑奶奶!给老娘滚开!”

叶锦儿一把推开试图阻拦的看门公，风风火火大步流星向前走。

一股狂热烈火在胸腔中肆意升腾，越烧越烈，火焰冲天，几乎要将她熊熊灼烧。

这股火烧得她失去理智，失去冷静，失去文雅，让她为之不管不顾，满脑子只有两个字:复仇。

没有任何的犹豫或纠结，她径直朝那个方向走去，只是暗自运筹全身力量捏紧拳头。

一婆子见此满脸惊锷，“叶姑娘这是作何？怎么这副衣冠不整的凌乱模样？”

“许婆婆待会儿自然明白，只是休要拦我去路。”语气梆硬得如同雪山之上的千年顽冰，冷得簌簌直掉渣。

许婆子做了四十年的佣人这点道理还用她讲？见形势不对立马缩着脖子逃之夭夭。

眼前仍然是那扇熟悉的木门，可那个会久久徘徊在门前兀自整理心中散乱一地的娇羞欣喜与羞涩期待的纯真女孩却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满怀悲愤交加的复仇恶女。

明明已经紧握门扣，只需要轻轻摇晃震动即可，却迟迟下不去。

怎么这么没骨气？

她苦笑着眯着眼睛仰望苍穹，火红妖艳的天空中慢慢浮现出与那个人交往的点点滴滴朝朝暮暮，不断地流转变幻，如同奔腾的河流一样湍流不息，提醒她他们曾经拥有过多少美好耀眼的岁月静好。

那些美好的，甜蜜的，快意的，肆意的，潇洒的，自在的，得意的，高贵的，绝美的都在一瞬间支离破碎，如流星般纷纷散落在地上。

一地的狼藉，一地的悲哀，一地的耻辱。

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汩汩流泻，像断了线的珍珠无休无止。

几只大雁展翅飞过，凄厉的叫声将天空撕开一道道锋利的口子。

云朵上突然传来温润清朗的男声，动人的歌唱响彻云霄——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原本甜蜜温柔的吟唱却在此时此刻显得格外嘲哳刺耳，每唱一句都仿佛是在她的心脏上狠狠划过，一句一下，一句一下，直到鲜血淋漓，面目全非。

一旦扣开这个门，就意味着要与过去的一切柔情蜜意彻底决裂，覆水难收，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射出去的箭没有回头路。

那只手终是无力地垂下了，用以掩面哭泣。

破碎的呜咽声悲伤地回荡在整座城市的上空，久久不散，无数飞鸟腾空而起。

门突然开了，一张清秀白皙的脸庞闯入眼帘，浓黑的剑眉，亮如星辰的眸子，立体的轮廓，柔和的线条，眉眼弯弯，嘴角温柔的弧度。

“锦儿，你哭什么？发生什么事了？”清越疑惑的男声如鹅毛轻轻飘落。

一道清脆的声音划过寂静天地，周围空气被激起巨大漩涡，震动不止。

男人俊美的脸颊上瞬间鼓起红肿的五指印，触目惊心，煞是显眼。

“曲清轩，你去死吧！”

叶锦儿一字一顿地从紧紧咬死的牙齿间费劲挤出七个字，字字千钧。

似乎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心上，破裂开了一个巨大的洞，空荡荡无止境地往下沉。

一直向下飞速坠落，飞速坠落，坠落，坠，落。

砰的一声，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周围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锦儿，你——”苦涩与悲痛从未完话语中喷泄而出，还混着淡淡的迷惑不解。

“这么多年来，我对你如此情深意切，却只换回你的无情无义!”

又是当头一棒，天地突然晕眩起来。

突如其来的力量将曲清轩一把推入庭院内，一只纤细有力的手死死拽住他一直拖到最里屋。

“你到底在干什么？!”男人也是有脾气的，不是任人踢的软皮球。

“我问你，你到底什么时候来迎娶我？”一只手直戳戳指着他鼻子。

“我不是向你许诺过吗？等我袭承父亲官位后就迎娶你。”男人试图用细声软语哄化她。

“扯淡!全是借口!一派胡言!”

红木桌被拍得砰砰作响，几道裂纹迅速蔓延。

“锦儿，你怎么这般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我从十三等到十八，浪费了五年豆蔻年华，倒头来就换来一句无理取闹？”

眼眶撕裂般的疼痛。

“锦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好吗？不要突然歇斯底里，你这样让我很崩溃。”

“行，咱们也确实应该好好谈谈了，把事情说清楚。”

“我是全城出名的美人，青春美貌，是无数男人的梦中情人，追求者无数。

你是当朝左丞相之嫡子，位高权重，有着大好前途。

我们二人情投意合两情相悦。”

叶锦儿抿了口茶润润干枯冒烟的嗓子。

“……”

“咱俩情深意切，你向我承诺一定会风光迎娶我进门，是吧？”

“是。但这需要时间……”

“可据我所知你似乎都从来没有与你家人提及过我呢，这就是你说的努力抗争？”

“锦儿，你知道的，我父亲门第观念根深蒂固……”

“所以给你找了个太尉女儿做亲？”

“我从未同意。”

“你会同意的，你与你父亲根本不是一个层次，他略施小计就能将你轻松拿下。而你，仅是——左丞相之子，而非左丞相大人。”

“锦儿……”

“行了，不必多言，我算是看明白了。当初我放弃进宫机会选择与你长相厮守是错了，苦守多年换来一无所有，而那个样样不如我被我碾压的沈蓉蓉——”

手突然死死攥住桌角，手指用力到发白。

“却一路高升，现在已经是高高在上的贵妃了。而我一无是处，输得一败涂地。我本可以拥有超她千百倍的荣华富贵!”

蓉贵妃？可笑至极!

当初争夺曲清轩之战是她用尽心机使完手段在无数京城达官显贵貌美女子中脱颖而出，拿下了这个所谓的“金龟婿”，本以为从此后半生荣华不愁。结果费劲费力小心服侍五年只却得到一句:

再等等。

当年沈蓉蓉被她设计排挤出局，灰溜溜的逃走了。可现在却衣锦还乡扬眉吐气地回来嘲讽她——

奇耻大辱!

真是奇耻大辱!

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坚信他是个勇敢无畏有担当的男人，结果却是个怂蛋软包子!

五年来所有的付出与投入都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你怎么会是如此肤浅势利的女人!你，你——

我可真是看错你了！枉我曲某人多年来真情真意!”

曲清轩气得说不出话，无数血液直冲头顶，满脸血红。

“呵，随你怎么想我，你的所有看法从此对我不会再有任何价值，也就不会有任何影响。”叶锦儿冷笑不止。

“曲公子，咱们从此一刀两断，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爱娶谁娶谁，不干我事，只是不要烦扰我就行。”叶锦儿抖抖袖子准备离开。

“锦儿，我知道你只是气血攻心，一时犯了糊涂失去了理智，你再冷静冷静好吗？再给我点时间可以吗？”曲清轩依旧不舍那份年少情义，紧紧攥在她的手，弯下身俯下脸苦苦哀求。

“不可能，我已经浪费了五年宝贵时光，你知道五年时间我可以做多少有价值的事吗？”平静如水的声音轻轻颤抖着，无法掩盖的愤怒。

“咱们不是彼此相爱吗？！”男人颤抖的声音已经快哭出来了，握紧她的手愈加用力。

“放开!”冷酷无情的命令。

“不放，我知道一旦分手你就会彻底离开我，再也不回来了。”曲清轩拼命摇头。

“来人啊！非礼啊！”出乎意料的呼救。

他最终还是放手了，只是豆大豆大的泪水从晶莹剔透的眼睛里汩汩流下，啪嗒啪嗒一滴一滴掉落在地上，寂静的屋内格外刺耳。

满脸的不可置信，犹如脆弱的水晶花朵，下一秒就会啪的破碎。

无数利剑万箭穿心，发出汩汩沉闷的粘稠血肉声。

就在叶锦儿前脚已迈出门外时，曲清轩最后问了一句:“锦儿，我就问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好不好？”

“你问。”

“你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我吗？”

“曾经爱过。”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曲公子。”

就在即将彻底离开这间屋子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下来——

“你什么也没有做错，只是你无法满足我的欲望。

是我的错。

不怪你。”

说完就大步流星地快步离去，她怕自己再慢一步泪水就会控制不住的倾泻而下。

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撕裂，鲜血汩汩流淌瞬间成河，浑身的力气被迅速抽干，夕阳仓皇地隐入地平线。

暮色四合。

残阳如血。

四周一片漆黑寂静，心碎的声音清晰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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