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人，是可以改变的

我反省过，也改正过自己在个性上的缺点。人，是可以改变的，只是每一个人都需要时间。我常常想，命运的悲剧，不如说是个性的悲剧。我们要如何度过自己的一生，固执不变当然是可贵，而有时向生活中另找乐趣，亦是不可缺少的努力和目标，如何才叫健康的生活，在我就是不断地融合自己到我所能达到的境界中去。我的心中有一个不变的信仰，它是什么，我不很清楚，但我不会放弃这在冥冥中引导我的力量，直到有一天我离开尘世，回返永恒的地方。

然而我延宕至今，没有婚姻与爱情，就像没有绿洲的沙漠。我的表姐忽然有一天给我介绍对象。

我的心悠介悠介的，关于爱与情的思考。我拍过许多戏，都是女主角。我曾经主持过《半边天》这个女性关于爱情与婚姻等诸方面的话题。可谈到自己，就像德加画笔下的《芭蕾舞女》，值得考虑的是跳舞是她们维持生活的手段。

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人事沧桑和弥敦，历史的沿革，精神的荒芜和现实的一切虚无和苍白，我心力交瘁。之前，我甚至有些抵触，在我未准备好之前，就这样草率从事，我真的有些慌乱。

终于到了见面的地方，我看到一个小伙长得挺精神，旁边站着他爸爸。我母亲和他父亲退了出去。我和他谈了很多。我没有恐男症，他也没有恐女症，他似乎对我的话题很感兴趣，很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和人谈话交流了。我很畅快地谈古论今。文学、社会一些现象，他谈了他自己的看法。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我们道别，锁门栓，他抓了抓我的手。哪怕我的手是韩红一样的癞蛤蟆手。他给我留下了电话号码，当然我们一直在谈文学方面的事情。

以后，我们一起上街逛商店。他请饭是自然的，我在他面前大口吃饭，他会给我吹吹从火锅中滚烫的豆腐，晾凉了给我吃。他说会帮我忙的，他曾经当过图书方面的推销员。感情就这样积蓄起来。

终于有一天，他骑着电动单车带着我，让我把手舒服地伸在他的棉衣口袋里暖手时，我紧紧地搂着他，很久很久。到家了，只有他一个人，终于不应该发生的一切发生了。我们的关系算拉近成男女朋友了。他带着我回家吃饭，他的父母见到我很高兴。他父亲为我们做了一桌子菜。毛脚媳妇的感觉我初次品尝，我的世界由一个家变成了两个家。在相处了一个月后，我们双方家长一致同意订婚。

一切都皆缘分，在共同相处的岁月里，我们约会的地点就是安益街。有了破茧成蛹的涅槃和初次的性体验，我也由女孩变成了女人。直到床上，被褥上占满了殷红的血迹，他才那么珍惜我的花宜，也会那么珍惜我带给他的初夜权。珍惜是相互的。我买了藏红花为他泡脚。他又给我买了许多好吃的水果。女人的心是一座银行，你存进多少，她会连本加利还给你的。

订婚的日子到了，婚宴摆在永和美食城。由于我的紧张，几乎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毕竟，爱是真诚的，是甜美的醴酪。散席后，我在前边走。他快步追上我，一把把我搂住安慰我，我们一起回到了安益街。躺在空荡荡的床上，我们相拥取暖。他和我耳鬓厮磨，说了许多话。我们谈李清照，谈赵明诚。甚至在谈生个孩子，给孩子取名字。我谈到了李清照与蔡文姬，谈到了赵明诚与董祀。两个女人，一样幸福。我们在一起无话不谈。这令我想起了陌上桑中的诗句：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孔雀东南飞，三里一徘徊。焦仲卿与刘兰芝的爱情，还有美丽的罗敷姑娘。他的到来令我的心像平湖一样掀起了阵阵涟漪，一池春水，碧波荡漾。一处相思两处闲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有了第一次的亲密，令我再也不想离开他。美丽的初夜，我们相拥在一起看雪，看月亮。月半弯，月半偏。当独处的心态介入了另一个人后，变得那样温馨、喜悦和从容。

回屋后，我摊开宣纸，画起了竹子。他为画提了字。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我们相拥入睡，我知道我的春梦未醒。

我们在一起洗澡。一起吃啤斯饼屋的奶油蛋糕。拥有了阳光的快乐生活，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情感世界。

我们的年龄相仿，所以话题很多，分开的日子里，约好每天都要给对方打电话，意映卿卿如晤。

远在东北的我坚守在工作岗位上，日本小说家深泽七郎曾根据乡野传说写出一个故事《楢山节考》，大意是某个偏远山村的人民生活艰苦，老人到70岁就由孩子背负送往深山，任其自生自灭以节省粮食。有位老太太才69岁，拿石头打掉她仍健康的牙齿，使自己看起来很老，要求儿子背她上山，不要当子女的负担。1983年大导演今村昌平将小说改编为电影，赢得坎城影展的大奖。

爱，真能为任何事情作最后注释吗？十几年前美国有个人带着枪闯进医院，把病房内所有医生、护士赶走，因为他的儿子插满管子躺在病床上，他不要让儿子再受苦。于是在爸爸的枪口下，儿子脱离所有急救设备的束缚，缓缓离去。当时他说，没有人比他更能体会儿子的痛苦。

我以前认识一个国民党的老兵，姑且称他为小柴吧，12岁跟着在军队里当兵的叔叔逃到南方，叔叔很照顾他，不过他受了重伤，短期内无法康复，此时部队要上船去台湾，叔叔拜托他的长官，由小侄子顶他在部队里的缺，这样小侄子便能有粮饷、制服和登船许可。

小柴便这样到了此地，后来也*、报户口，从来没人对他的模样和他的资料不符起疑。他用的是叔叔的名字和身份，两人相差22岁。

事情闹出来是因为他届龄要退伍，他把实情告诉新的主管，要更正年龄和姓名，可是总得有文件证明才行。那时两岸尚未开放，他写信通过此地转寄回老家，希望能拿到证明，这才让家人知道他仍活着，他也才第一次回忆当初，体会叔叔对他的爱。

每次对爱情产生怀疑时，我都想起妻子的爸爸和妈妈，他们之间如同其他长辈，会拌嘴，会闹脾气，没见他们说过什么爱不爱，吃饭一起、睡觉一起，他们之间有爱情吗？或者有过爱情吗？我和丈夫是爱情吗。

然而，生活还是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就在我们结婚快到第五个年头的时候，老杨向我提出了离婚。老杨坦白地对我说：“晶晶，你那么独立，没有我，也可以生活得很好，或者更幸福。但她不行，她需要我。”

的确，那是一个无比需要像老杨那样的男人提携的女孩——很普通的一个大学毕业生，现在在一个私企做接线员，月薪七拼八凑才能拿到1000元。更让我抓狂的是，除了比我年轻几岁，她真的实在是相貌平平。

我一直以为，有一天当老杨为了另一个女人向我说离婚时，我会潇洒地跟他说再见……可是，当我真的要为这样一个毫无优势可言的女孩而失去婚姻时，我的内心强烈失衡。

不管怎么样，我坚持不在老杨面前失态。我在答应他考虑几天之后，决定去会一会我的情敌，我想弄清楚她到底有何等法术，能令老杨对我如此决绝。

还好，这个叫苏小北的女孩儿没有拒绝我的邀请。看着她穿着一身山寨耐克，手足无措地出现在五星酒店的咖啡店里时，我几乎要骂人了——就这样一个明显上不了台面的女孩儿，居然能够离间我的婚姻！

“你真的很漂亮。”这是苏小北的开场白。换了另外一个人说，我会欣然接受。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姿色还算担得起漂亮这个词，可是，这话出自她的口，我似乎听出了讽刺，所以就应声回击：“但你很出乎我的意料。”

“对不起……”苏小北顿了顿，“我刚知道老杨跟你提出了离婚。我知道，我其实配不上他的……他跟我，不过是觉得有优越感，或者说，可以解压一下罢了。我知道，我们在一起，不会幸福的……而且，我真的真的从来没有奢望过和他真的在一起。高攀的感觉并不是滋味……”说到这儿，苏小北哭了。她的泪水瓦解了我的武装戒备。我看得出来，她的确难过，也体会得到她言语中的真诚和自卑。突然心软，也暗自庆幸，自己的情敌并非通常人们所描绘的那种小三儿——一不要脸，二不要命。相反，她如此清澈，如此诚实，如此谦卑，激不起让人对其横眉冷对的冲动。

递过纸巾，我对她说：“请别误会，我今天找你真的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我只是想确认自己的这场婚姻是否真的没救了。”

苏小北吃惊地看着我，说：“老杨他自己都不知道，我的耳朵几乎成了他抱怨你的回收站。他还抱怨说明他还在乎，而且他是真的在乎，傻子都看得出来。所以，离婚不过是他气急败坏地想修复你们之间关系的另外一种极端表达方式而已。他不过是想吸引你对他的注意。”

这一下，轮到我愕然地看着苏小北。很久，我才对她说：“真的吗？”“旁观者清。你太强势了，把婚姻当成了职场，把老公当成了竞争的同事。我记得最深的，是老杨说他被提为部门经理那天晚上，你通宵没睡，制订了严密的职场规划，从你的态度里，老杨没有看到分享他成功的欣喜，只看到了你对自己前途几近苛刻的紧张。然后你就成了一个工作狂以及臭美的典型，对不起，这是老杨的原话。每天老杨应酬到很晚的时候，你却比他应酬得还晚；你每天衣着光鲜地出门，用老杨的话说就是：‘那么乐意于成为别人眼中的风景。’你知道老杨曾因开除一个员工而遭到殴打吗？你知道老杨在公司10周年庆典的当天因劳累过度昏倒的事吗？你知道老杨现在的腰围已经是二尺八，你给他买的衣服早已不合身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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