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值吗？

早自习过后，第一堂课是立体几何，霍凯俯案作题，刀硌得直皱眉。他手伸进衣服，磁拉一声撕开胶布。海荣听见动静扭过头。霍凯赶紧停手，冲着那双清澈的眼睛笑笑。海荣也笑笑又埋头作题了。霍凯这才打衣襟下拿出刀放入书桌堂。

这下轻松了，霍凯全神贯注一会儿画，一会儿算，难题顺利解开了。海蓉余光瞥到俯案的同桌直起了身了，神气活现东张西望。她咬咬嘴唇，唉，又给这家伙抢先啦！

老师曾让霍凯向全班介绍学习经验，说说他是怎么不闪腰不岔气成绩却遥遥领先的？霍凯想了半天说：真的没什么，我就是课堂上注意听讲。

同学们大失所望，以为他保守秘密不愿与大家共享。但身为同桌，海蓉相信霍凯说的是真心话，他上课听讲是屏弃外界一切，紧跟老师的思路把整个知识脉络融会贯通的，而不是单独地弄懂一道习题。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了，也正因为说的多了，大家才不屑一顾。

老师敲敲黑板：“这道题很有些难度的，做出的同学请举手。”

霍凯举手，全班只有他一个。

“霍凯同学，请你在黑板上把这道题解一遍。”

霍凯起身到黑板前，他没有纠缠原有图形，因为给的条件不充分谁也无能为力，他根据给出条件另画了一个图形，然后运用所学定理求出了缺失条件，接下来就简单了。身边的老师微笑了，下坐的同学们噢的发出一长声，明白了。

海蓉胳膊肘拄着书桌手托腮帮子，直直盯着黑板，有些走神儿。

下课了，霍凯走到教室门口了才忽然想起什么，急忙回到座位前伸手进书桌堂摸，他没找到那东西，皱起眉。教室里的人走净了，海蓉却坐着没动，霍凯问：“海荣，看见我东西了吗？”

“什么东西？”海蓉不看霍凯。

霍凯盯了她好一阵儿，小声央求：“还我吧，那是我跟别人借的。”

海荣仍然不看霍凯：“你觉得跟他们拼命值得吗？”

霍凯急了：“别闹了，海荣，还我吧！”

“谁跟你闹了！我问你值吗？”

霍凯压不住火了：“海荣，别逼我翻脸！”

海荣猛扭头同霍凯对视：“好哇！我知道你厉害，动手呀！”

霍凯在海荣毫不退让的逼视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扭脸无力地坐下。

过了好半天，霍凯说：“教训惨痛啊，我不能再手无寸铁了，你也不愿意看见我挨揍吧？！”

海荣也过了半天才说：“你看这样好吗？我先替你收着，他们真要来了，我再给你！”

霍凯气乐了：“笑话！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你总跟着我？！”

“有什么不行的！课间你呆在教室，我陪你！放学我送你！上学我接你！”海蓉平静地说出这番话，力量有多种，心平气和那种最坚定！忘记这话是谁说的了。

霍凯被震撼了，扭脸惊愕地盯着海荣。海荣咬住嘴唇低下头。

午休，班任高老师把霍凯叫进办公室。批评教育，提高认识这些都可以缓一缓，要紧的是防患于未然，霍凯现在身带煞气、戾气，像一颗拨了保险的炸弹，如果那些小流氓再来招惹他，后果不堪设想。

“霍凯，坐！”高老师和颜悦色，其他老师去吃饭了，办公室里就他们两个，“昨天的事情性质有多恶劣，给校园造成怎样的影响，你自己回去认真反省。不着急，真的想明白了再来找我谈。现在迫在眉睫的是，那帮小流氓有可能再找你，你打算怎么办？”

霍凯的打算当然不能说的，他低着头拳头攥得铁紧。

“这么说你没打算好，是吧？那就听老师安排：近一段在校期间尽量不去操场，包括课间，包括体育课。上学考虑父母送一下，放学尽量找同学结伴走……”

一个老师能做的高老师都做了，可这个霍凯，平时看起来很懂事的霍凯，对自己满满的呵护表现出强烈的抵触情绪。让他坐不坐，还一言不发，只有问到了才点头，这孩子是怎么了？

是的，霍凯确实抵触，因为老师还有父母把他当孩子了，都在安排他该怎么做。可我不是孩子了！这是霍凯在操场上被打倒了，又咬牙爬起来那一刻的觉醒。我的事情决定权在我，我要自主！

——海蓉不是随口说说的，放学真的送霍凯回家了，这是霍凯坚决不能接受的。霍凯给她脸色看，海蓉视而不见跟着。霍凯疾走，海蓉小跑跟着。

霍凯猛停下脚步，“这算什么，我堂堂男子汉要女生保护么！”

海蓉不跟霍凯硬顶，可也没有让步，“谁说我保护你了，我是替你保管东西！”

霍凯真有挠墙的冲动，他只好使出早上对付父母那招撒腿就跑。跑了一气拐过一座居民楼，回头看海蓉早甩没影了。霍凯这时又觉得过意不去了：人家怎么说也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我这么不知好歹对人家，太让人家寒心。

霍凯又返回去，隐身在居民楼房山头探看，他看见海蓉手捂着肚子，跑两步停一停追到跟前了。

“怎么了，海蓉？”霍凯现身到跟前问。

“跑得太猛，岔气儿啦！”见霍凯到近前海蓉索性捂肚子蹲下了，她心中得意怕脸上掩饰不住连忙垂下头。海蓉跑岔气了不假，可远没有表现出的那么严重，她料定霍凯不会一跑了之，定然要反身偷窥的。果然不出所料。

霍凯也蹲下，可不知怎么办好，“要不，要不我背你吧？送你回家。”

“让你说的，我没那么娇气呀！”海蓉抬起头。

面对面看过去，海蓉一绺汗湿的散发粘上光洁的额头，剧烈运动，她线条柔和的脸上涌起淡淡胭脂色，。她眼睛的形状如同水滴，也像水滴一样透澈，这时眯细了，漾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霍凯一时间看呆了，她是海蓉么？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耐看了？

霍凯初识海蓉在小学五年，她十二，他也十二，那时她的身高比他高好些，一张白白净净些许婴儿肥的脸，带着几粒浅浅的雀斑……这初识印象刻在霍凯脑子里了，相伴了六年。可今天海蓉跟他玩了一个大变活人！惊着他了。

无他，因为随后霍凯熟视无睹那段岁月叫青春期，青春这支神来之笔，擅长在丑小鸭的底版上放飞白天鹅的。是他自己粗枝大叶，忽略眼皮底下的细微变化，日积月累到今天，就瞠目结舌、胸口鹿撞、心中窃喜、欲说还休啦！

而六年来，霍凯的点滴变化可都在海蓉眼中的，他一天天变得高大健壮了，声音渐渐低沉浑厚了，唇边生出青虚虚一圈绒毛了……可这家伙对自己却一直浑然不觉，气死人啦！谢天谢地，他总算是醒了！

海蓉站起身，霍凯跟着站起身，俩人脸贴着那么近，近得让人遐想无限。海蓉赧颜，轻搡了霍凯一把当先走了。霍凯后面跟着，俩人一时无话，不是真没的说，而是从前的话语方式不适宜了，新的方式还在酝酿。

到霍凯家单元门前，海蓉说：“记着，明天早晨六点五分！”

“嗯嗯，六点五分。”霍凯点头，他抵触父母老师的摆布，也一度抵触过海蓉，可现在不了，他愿意遵从。

霍凯的转变顺滑，没有硬弯儿，海蓉带着满满的成就感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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