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又见面

然而对某些人来说，宋卫弈的出现打乱了全盘计划。

在终于送走那人，苏思晴如释重负缓了口气，却也不住的颤抖着身体。本来想着有太子撑腰，今日能顺利回到叶家。顺便让叶芝芝记住自己。

就算她是京城第一贵女，但太子心中装的却是她，就凭这点，她就能跨过这十几年出身带来的差别！

没成想却被凭空冒出来的男人打脸，如今自己又有何颜面继续留在叶府。

“相爷，思晴先回客栈了。”人外，在叶景行没认下自己之前，父亲二字是说不出口的。

“住到城西别苑吧。福师，备车。”叶景行知道今天她受了委屈，语气虽软，但态度强硬。

有些话他需要同她说说。

于是，叶芝芝又送走这二人。

看到自家另一辆四轮马车从反方向回来，飞扬的弧形四角坠着鹅黄流苏，车顶中间是手掌大小的塔状，盘着一铜铸貔貅衔宝珠。

车身用上好的柚木做三叶弧长形支撑似缩小版房屋的车厢，典雅雕画挂着一圈一圈的软烟罗。

马车停下，看着一美艳妇人缓缓下车。

“母亲～”叶芝芝上前环着沈银翎的胳膊，撒娇一声。

“现在认我这个母亲了，想通了？这么高兴。”沈银翎藏不住的宠溺点了点叶芝芝的鼻头。

“您刚刚是错过了一场大戏。父亲想叫我认了这个妹妹，知道您心里不好受，从我这儿下手，若是我当真接受了她，您到底也就接纳了。”

她心里清楚母亲有多难受，外人面前说着让自己认了苏思晴，何尝不是又一曲苦情戏，这个时候做低恰恰是打皇家的脸。

高傲如她，却还是为了女儿低头。

“嗯。”沈银翎淡淡应道。

“她倒是知道求谁说什么，还让宋言玉过来给她镇场子，真是打定主意今天就要赖着不走了！”

沈银翎暼了她一眼，

“镇场子，都哪学的话。”

叶芝芝嘿嘿一笑，还以为母亲责怪自己直呼太子名讳。

京城第一贵女，在外面装装样子行了，自家里还端着，多累啊。

“哎呀，母亲。您听我继续说。

苏思晴进府您肯定难受，但是换个角度想，她心思重，放在身边明面看着总比藏在背后，比哪天突然跳出来咬一口的强。”

“她进来，不过就是多一张嘴吃饭，由着父亲养着就是。”

沈银翎拉着叶芝芝坐下，候着的钱嬷嬷打了热帕子上来，给二人净手。

“你倒是想的清楚。”

叶芝芝笑着倒了一杯花茶递过去，

“左右碍不到我们。只是宋..太子着实dian（欠）dou（收）dosh（拾）。亏的我以前还惦记这么个人，没一点担当。”

“不过，没想到卫亲王竟然来了，这一下两下，收拾的太痛快了！”

“您是没看到苏思晴那脸说一句白一度，褪的血色尽无。太子撑着伞跟在卫亲王的马车后面跑着。”

“他们两个暂时都作妖不起来！”

沈银翎浅浅喝了口花茶，

“既如此嵩山书院不若就不去了，时秋，回你外祖家转转？再过些时日，扶风山的红枫便开了，你不是喜欢？”

母亲的手保养的很好，手虽纤长，握着似无骨很是舒服。

她怎么可能这个时候扔下母亲一人在相府受气，自己出去游玩。

宋国皇训，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道兴衰。以人为镜，可以知道得失。

所以宋言玉会继续在嵩山书院，他要想为苏思晴铺路，书院就是能让她最快接触并融入到贵女的圈子。

“母亲安心，我想继续在嵩山书院读书，听说从南丹来了个学师，擅长心算，待我学好，就可以帮母亲打理账本子了。”

也不等母亲再说，叶芝芝让宝笙跟着走了。

......

京内城环左一厢，亲王府。

宋卫弈换了身水墨宽松长袍，左肩是用银线刺绣的一枝绿绒蒿。

青丝半束，一股子清冷高贵慵懒。

门外快步进来之前赶车的管事，规矩行礼，

“叶夫人派人来信。还送来一匹玄色昙花苏绣。”

宋卫弈接过那封信，瞥了眼发着光泽的苏绣。

昙花一现，绰约动人，光晕潋滟。

一寸一金，贵重了。

“跟着回话，客气些，让叶夫人安心，这件事，皇家会给叶姑娘一个满意的交代。”

王爷能亲自上门解决这个事情他已经够震惊的，没成想还如此重视，

“本王记得前不久送来了个金镶玉的花瓶，包好一起送过去。”

这次连带门口的两个侍卫一起震惊，这花瓶他们都见过，胡番进贡的贡品，哪里是金镶玉这么简单。

纯金打造的方鼎形状花瓶，除了底部，每一面都嵌着指头大小的红蓝宝石，正面更是有块占了半大小的满绿翡翠。

金子做花，珍珠做蕊。

不过做下人的，不该问的不问，这点职业道德他还是有的，于是应了便出去准备。

转头招呼门口两侍卫跟着走了，

“你们说爷这是什么行为？这样替相府出头，莫非..”

“是要先礼后兵？”墨非抱胸好奇。

管事笑而不语。

“但是你们说，以叶夫人的身份，居然还要嫡女去认下这个外室女，这不是打自己的脸？”

墨是绷着脸，不苟言笑，

“若是真心要认下，也不会跑到皇后那里说道此事。”

墨非点头，让他动手还行，动脑子是真不行。

屋内宋卫弈手里拿着一本《阴符经》，想到今日叶夫人前后脚跟着自己进宫，拉家常的将苏思晴一事告诉了皇后和太后。

就算最后苏思晴当真入的了东宫，也绝对做不了正宫。

伏低做小，也是为了叶芝芝求公道，皇家不会为了臣子打太子的脸，但是叔叔教育侄子却是可以。

苏思晴怎么也想不到，明明已经依仗上了太子，却还是被打的抬不起头。

士农工商，别看从商身份不高，能做到江南首富，叶夫人也不是个简单的。

管事抱着包装精美的礼盒进来，见自家王爷若有所思，还是提了一嘴，

“王爷，您生气吗？”

宋卫弈浅笑，动了动手指示意退下。

......

等管事还礼回来，带着宋言玉一起，一身淋得浇湿，但任由管事怎么劝，在没见到王爷之前都不愿换上干净的衣裳。

进府便急忙吩咐人取手炉和干毛巾，紧着吩咐小厨房准备好姜茶和预防风寒的药。

“殿下，王爷一直在书房，您过去。”

撑着伞，仔细的不敢再让淋了雨，真是个祖宗。

宋言玉很清楚，小叔就是要让他淋着雨回来，所以他不等相府马车，路上也拒绝了其他人的马车和雨伞，管家愣是牵着马车有一下没一下的跟着回来。

反正就算自己真的风寒发热，也没人怪小叔，甚至还要隔离自己...

这种偏爱让他们几个小辈不是没想过抱团起义，但每次小叔都跟先知一样知道他们的想法，起义大旗还没扛起来就被镇压彻底。

再加上宋崧被爷爷教训的十天下不了床，自此之后，任他们谁看到他都会毕恭毕敬的喊声小叔。

“小叔。”宋言玉穿着滴水的衣裳，带着一路水痕，走到宋卫弈身侧。

“嗯。”宋卫弈眼皮都不抬一下，

“清醒了？”

“小叔，我心悦思晴..”

宋卫弈抬眸正视宋言玉，管事后面手里拿着帕子一脸焦急，

“看来还不够清醒，送太子回去。”

他本就没想管这件事，更不在乎宋言玉的喜欢。

“小叔，你听我解释，我..”

管事大胆上前一步，见王爷淡定的翻了页经书，但他很清楚，王爷软硬不吃，给了台阶不下就有的受了。

“殿下，还是让老奴先带您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吧。”

宋卫弈自正冠之礼后便不太待在京城，他身份特殊，避免皇兄多想，干脆长年在外。

太上皇想出去，太后不让，二人也不闲着，愣是把武德司养的信鸽天天三五封信的往这边送。

后来要选王妃，召集了不少画师，就在两指宽的字条传画贵女，慢慢的要求也不高了，适龄女子就行，再后来干脆是女的就行，只要是他喜欢的。

过了二十二岁，太后等不及了，装病召回他，这次他回来，就要他留在京城。

宋言玉攥紧了拳头。

思晴出身不好，加上他储君的身份，如今母后他们已经知道坊间传言，自己想和她在一起，就更难了。

但是如果小叔支持他们，就另有转机！他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女子，他想再争取一番！

“小叔！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此前我想太子妃是谁都可以，我对叶芝芝，一直就像对妹妹一样，我牵她的手，替她描眉，戴钗..”

“出去扎马步半个时辰。”

“啊？”宋言玉没反应过来，嘴巴先行，

“这些事，我都没什么感觉..”

“再加半个时辰。”

“不是..”

“两个时辰。”宋卫弈定定的看着他，“继续说。”

“我..不敢。”宋言玉泄了气的垂着手，额间耳鬓的碎发浸湿的贴在脸上。

“出去。”宋卫弈语气沉峻。

宋言玉似霜打的茄子慢慢的走了出去，小叔根本油盐不进。

宋卫弈扫了眼宋言玉的背影和垂在两侧的手，还牵手？

描眉？

戴钗？

年纪轻轻，简直色欲熏心！

东宫是该添人了。

宋言玉赌气的在院中淋了半个时辰就晕倒了，王府上下整整忙活一个晚上才褪了热。

宋卫弈让人递了牌子去宫里，太后便做主让太子这段时间就住在王府。

于是当宋言玉醒来得知这个噩耗，气急攻心，又昏睡了过去。

等晌午过半，宋言玉睡得头昏脑涨，一身酸痛的从主间出来便看到宋卫弈坐在正厅，顿时起了退意。

紧绷着身体，哑声道，

“小叔。”

“嗯。”轻声应着，

侯在一侧的管事取了件披风，又取出温在食盒里的白瓷盅，

“殿下，风邪入体，这几日不可再受寒，小厨房做的药膳，您先用些。”

宋言玉屁股轻贴在宋卫弈身侧位置，觉得能远点就远点。

手里搅动散发着淡淡中药气的白粥，不敢正视他。

“小叔，等吃完我就去叶府赔礼。”

宋卫弈取了筷子，夹了两片白灼生菜放在宋言玉面前的苏青小碟。

“吃了就回书院。”他本无意掺和此事，更不想府中突然多个跟在身边的人。

“嗯。”这声逐客令明显让搅动白粥的手变得更快。

嵩山书院。

“下学。”课堂夫子一声不咸不淡，刚转身，学子都沸腾起来。

叶芝芝收拾好书本，便起身离开。

留在教室的不少贵女都盯着她离开的背影，

“叶芝芝这两天居然还来书院，跟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

“要我半路杀出来个庶妹，还被抢了太子殿下，这糟心的我可没脸面出门。”

另一组女生看着她们带笑谈论叶芝芝，为首的吏部尚书家的大姑娘魏寇姒淡淡道，

“有些人不妨先进得去别人的心，再谈论自己的感受。只叽叽歪歪，怎么看都是矫情。”

那人被呛的红了脸，敢怒不敢言。吏部尚书掌管全国文武官吏考核赏罚。

家里人点明了不能冲撞魏家，叶芝芝是第一贵女，那魏寇姒就是众人巴结的第二对象。

虽说地位高，但背地里大家却都不喜欢。

家中长辈身居高官，叶芝芝外祖富甲一方，就算大家穿着院服，可里衫袖口露出来的都是她们求都求不来的上好衣料。

背景雄厚，这身材样貌又是顶好，站在身旁总是被比了下去。

有幸吧，到底被皇后相中，京圈公子没几个敢凑上去；不幸吧，这叶芝芝配的是储君。

大家自然的也认同她是个独行侠。

表面违和称呼她是京城第一贵女，背地里说她假清高，空有皮囊，全靠有个权相的父亲和外祖有钱。女生之间的小心思大家心知肚明。

如今就算那流言一夜之间消失殆尽，但早就传遍了，被一个外室子抢走了太子，很多人都凑热闹的准备看她笑话，却不想她好似跟没发生过似的。

戏台搭上了，却没了唱戏的角儿，令人大失所望。

......

叶芝芝并没有从学院离开，而是绕了一圈，从东院湖桥过去，准备到石榴园，那儿有一处画室。

她自小便受名师教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唯有作画令她觉得专注于心。

本来她是喜欢去未央湖渡船作画，可是这两天她频频遇到宋言玉，说要给她赔礼道歉。

她的生活简单，基本就是两点一线，书院这一点也就能扩散到连成个五边形。

现在好了，日常喜欢的地方都去不了，连宝笙都派去堵他。

她也直接表明了态度，

“太子的道歉，臣女无法接受。”名誉受损，又耽误自己三年时间，牵头带着外室子回来，还要看你们你侬我侬。

不好意思，她也不是圣母，做不到自我牺牲还要笑着祝福你们白头偕老。

宋言玉也不知道打了什么鸡血，积极表态，

“吾愿意等，等你原谅吾。”

宋言玉真是从未想过措辞，让旁人听了过去，岂不是又会发挥想象。

......

今年的秋日天气多变，早上出门看着天通亮，下学就整个天阴，忘记让宝笙给自己留把伞了，等走到湖桥的时候，就开始飘起了小雨，

看着昏沉的天，几近被阴云遍布。她绕道从书院东门出去，等刚出书院，雨势已经越来越大。不得已，她只能在书院矮墙下的廊檐下躲着避雨。

看着檐角的雨幕，心里恨透了宋言玉。

若非见他心身不适，自己怎么可能遭这份罪。

还有点冷..

......

临街二楼茶馆。

“......爷，这边的东西都收上来了。京城这几日都处理的差不多，想回江州随时都可以。”墨非抱着几个厚本子，见座位上的人没有回答，顺着看过去，

那对面檐下站着一避雨的好看身形，穿着嵩山书院的衣裳。

外面行人匆匆，只有她站着未动，时而抬头望望天色。

雨势太大，看不太清神色，但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优雅，看得出大家规范。

“那不是叶姑娘？”墨是开口。

墨非看见她就想起昨天那把画着橘猫的油纸伞，顶在爷头上，要多违和有多违和。“这时辰也下学了，这么大雨，怎么还在这儿避雨？”

！！

“爷，属下想到了！”墨非觉得灵光一闪，他的脑子终于可以帮爷解决问题了！

宋卫弈暼了眼，眼神又回到叶芝芝那边，

“嗯？”

“叶姑娘因为下雨回不了家，这个时候...

将太子找来送伞，好生送叶姑娘回去！这叶姑娘就会原谅太子了吧！”

墨非觉得可行，眼神亮晶晶的等着爷的夸奖。

没音，有些丧气。

“爷操心太子，还不如..回头看看自己。”

咦...

...这心里话怎么说出来了。

墨非垂头飘忽眼神扫了一眼宋卫弈，摸不透自家爷的脾气，安静的闭上了嘴。

“那人好像是太子？”墨是抱着长剑，看着窗外的另一头。

墨非望过去，还真是。雨势不小，撑着伞也湿了裤脚和宽袖，另手里拿着把伞，明显就是为叶芝芝准备的。

要旁人见得这幅光景，定然要对宋言玉身为储君却愿淋雨奔赴的真情所打动。

宋卫弈默默看了两秒，起身下楼出去了。

宋言玉刚下学就去找叶芝芝，毫不意外的遇到宝笙拦路，解决了宝笙，线人告诉他叶芝芝的动向，送上门刷原谅的机会，他才不会放过。

正兴冲冲的往过走，没注意到一辆马车飞驰，溅起来的雨水，落了他半身。

湿漉漉的寒意贴在身上，让他清醒过来身为太子的骄傲，心中的燥郁一瞬间拉满，又在看到靠近叶芝芝那熟悉的黑色身影泄了气。

“太子殿下，爷命属下送您回东宫。”

墨非甩着辆马车停在太子身侧，下车行礼。

宋言玉看了眼前面二人，上了车。

叶芝芝看到某人被车溅了一身水的狼狈模样，立马警觉的贴近墙面。饶是那马车减了速度下来，却还是将鞋面打湿不少。

“下雨天还赶车这么着急。”缩了缩脚躲在裙下。视线中却出现一双金丝云纹黑靴，自己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

那人离自己很近，身上有好闻又有些特别的木质香。

“叶姑娘。”他声音舒淡。

“王爷？”叶芝芝抬头，便对上那双幽深深黑的眸子，清冷但好似没有那么远的距离感。但遇到他，仍显得惊愕。她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他。

宋卫弈生的极好，仙骨妖异。尤其是他那双眼眸，瞳仁比寻常人更为深邃，似点了星光，流转生辉，似隐居仙人一般道骨，然眼角拖红，便让人令人觉得是仙更妖。

他今日没穿那身金线黑衣宽袖，而是橘黄纹菊花样蝴蝶黑衣劲装，她觉得若是在配上庙会上买的金色面具，有几分书中写的番北妖孽大祭司的样子。

不过这优越的身高气质，似春晓之花，又如冬梅冷寂。总之，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优雅高贵。

“怎么在这里？”宋卫弈不动声色的将伞向里面靠近了些。

嵩山书院虽在外厢，但书院就读不是达官贵族，就是未来文臣武将，所以周边铺子并不少，而且多的是些上等的东西。

尤其是附庸风雅的地方，对这些学子来说来往最多。而这条街如今有此规模，多靠的也是宋卫弈。

这次既然来了京城，下面的人也乖觉的递上来账簿。所以，遇到叶芝芝也实属意外。

“在等人。”叶芝芝没提宋言玉的事情，反正宝笙一向机灵，下雨和堵人，孰轻孰重，她自会第一时间来找自己。

也不算骗他。

“去哪儿吗？送你。”

他说的和善，像长辈也像朋友。

这雨势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也不知道宝笙那边什么情况。

身上已经被雨水打湿不少，凉风乍起，若是等的时间长了，难保不会受风寒。要是因为躲宋言玉生病，可真是太得不偿失！

“那就麻烦王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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