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离乡（二）

正当唐丰唐淼妈和唐淼走出私塾时，王文通追了出来，喊道：“唐小兄弟，先等会。”

王文通喘了两口气，说道：“唐小兄弟，太学一定要去的，这事关你前途，这不是几百两银子能换来的。老夫也没什么可说的，就送你一句‘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前路珍重！”

唐淼细细品着这两句诗词，似懂非懂。

……

三辆驴车从青阳县往阳谷镇方向走着，分别是唐丰家、刘琦家和青阳县祥福酒楼的二掌柜和一个堂倌。

车队在在阳谷镇唐丰旧居放下了刘琦和唐淼妈，然后继续往唐丰新家走去。

唐丰旧居里，刘琦看那原本挂有唐淼《三字经》的墙如今空空如也，十分痛心的说：“真没想到，内弟亲笔《三字经》现在能卖到这个价，真是造物弄人。”

唐淼妈说道：“是啊，早知道就留几份不卖，等着升值就好了。说不准以后会更贵。”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刘琦和唐淼妈离开了旧居，往新家方向走去。

……

唐丰新家里，唐丰唐淼妈、刘琦、祥福酒楼二掌柜在商议着酒席怎么置办，一边用笔记下注意事项。

唐淼则在后院劈着柴，有种莫名的感觉，浑身不自在，不知道干什么好。只有砍柴是不需要动脑子动心思的。虽然已经有过一次汴京远行，但怎么今天感觉很不一样？唐淼自己也说不出原由来。

晚饭后，一家人又聊了起来了。

先是刘琦唐婉问了唐淼这次汴京之行，然后又聊起太学院的入学信。

唐淼妈问道：“那淼儿以后当了官，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跟着淼去京城住了？”

唐丰一脸不屑，呛唐淼妈道：“你真是什么都不懂啊，我们大宋以孝治国、以仁治天下。仁孝是最重要的，儿子有出息了，自然要让父母一起享福。”

唐婉看着唐淼问道：“京城是不是很大很好看？很多玩的？听说还有勾栏表演，只有京城才能看到。”

唐淼回答道：“京城确实很大，城门和城墙都老高老高的，勾栏表演挺好看的，好吃好玩的都很多，但要花好多钱。”

唐丰说道：“当了官，哪里会缺钱了？你看县里州里的官，哪个会缺钱，养得白白胖胖的。”

唐婉说道：“那得等淼儿当官以后，娘和爹才能去了。”

唐丰说道：“真是祖上有灵，这一代人终于出了个当官的了。”

几个人饶有兴趣地继续问着唐淼在汴京看到的趣事，毕竟在大宋大部分百姓的眼中，汴京是那么一个让人向往的地方。

回到阳谷镇的次日早上，唐淼在床上睡着懒觉。

迷糊间，唐淼仿佛听到嘈杂的人声，但他并没为意，继续睡去。睡在他旁边是弟弟唐彪，还睡得很香。昨晚唐淼突然要求弟弟到他房间和他一起睡，唐彪就乐呵呵的跑到唐淼的房间了。

四月末的阳光，已经不像春日的阳光那么柔和，穿过窗纸照射到床上，唐淼感觉有些燥热，努力睁开了眼睛。好久没有这样好好睡个饱觉了，唐淼起床洗漱一番后，来到前厅，才 发现坐了好几个镇上的人，和唐丰、唐淼妈、刘琦在聊天。

这几个人来一见唐淼走到前厅，就纷纷说道：“恭喜唐少爷，真是年少有为啊，能进太学院。”

唐淼这一听就明白这些人的来意，忙拱手作礼，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

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称赞着唐淼，让唐淼听得耳根发热。

来人就这么赞美了唐淼好一会后，终于放过唐淼，又和唐丰、刘琦搭上话。唐淼趁机逃回了房间。

原来，唐淼妈说是一大早去神树那上香还神，其实是拿着香烛和贡品在镇上转了一圈才去小山坡的，几乎逢人就说她儿子唐淼要去汴京的太学院，以后要在朝廷当官了。当上完香后，唐淼妈又提着买到的猪肉在镇上转了一圈。

就这么一个白天，镇上前来唐家祝贺的人络绎不绝。刘琦就在家跟那些人解释太学院和太学院选拔朝廷官员的关系，哪些大官是出自太学院之类的。

然后，镇上的人一传十、十传百的，认识和不认识唐家的人都来唐家相贺，并送上薄礼，拉好关系。阳谷镇自有记载以来，从没有镇上的人当过京官，在被对太学情况半懂不懂的唐家女婿刘琦误导后，镇上人都以为唐淼进了太学以后就肯定会当上朝廷大官，便自发的前来唐家祝贺。

因为要赶紧去汴京，唐家也没选什么吉日，就选了普通日子，然后选了良时，把唐淼进太学的庆祝宴席摆在前院和后院，锅碗瓢盆什么的，祥福酒楼自备，桌凳这些，就跟镇上的人家借了过来。宴席就这么开始了，除了唐丰家自己的亲戚外，镇上认识的人家基本都到齐了，通常三天的喜宴就只摆了一天，因为太学院的信上写得很清楚，要唐淼尽早出门。

相聚时有多欢乐，离别就有多忧伤。

宴席过后，唐淼妈的心情很快就由欢天喜地换成了离别的忧伤。

七年前，黄河缺堤，曹州遭遇洪灾，唐淼亲爹邓方为救家人，在洪水中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唐淼妈和三个孩子推上了小山丘后，自己却体力不支被洪水冲走了。之后的唐淼妈就带着三个孩子一路讨饭，渺无目的往南逃难逃到了皋城，遇上了在皋城做木匠活的唐丰，然后就有了后面的故事，总算过了七年安定的日子。

在房间里，唐淼妈又和唐婉说起当年逃难的事，说起唐婉的三妹饿死在逃难的路上，说起六岁的唐淼用那双小手扒着三妹那土坟，说起唐婉出嫁后自己有多不舍有多难过，说到现在连唐淼也要离开自己，想着身边的最亲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开自己，难过之意涌上心头，唐淼妈的眼泪就止不住了。

唐淼妈这一哭，把唐婉的情绪也带动起来了，两个女人哭个不停。本来在旁玩的刘珩看着自己的娘亲在哭，情绪也被感染的哭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在前厅玩着木玩具的的唐彪好像听到了哭声，就跑到娘亲的房间里看，发现两个女人哭得不成样子，表弟刘珩也在哭。自己就跑到前厅找来唐丰，说娘和大姑在房间里哭。

唐丰进到房间问明原因，便安慰唐淼妈说道：“别难过了，男儿志在四方，你这当娘的，也要放淼儿出去闯荡。当初要不是让他跟贾道长出去闯荡，怎么会有后来的去京城？不去京城的话又怎么可能进太学院呢？不去太学院就不可能有以后的当官了，等淼儿当官了，我们就可以一起去京城住，去享福，那时你可以天天见到淼儿了。”

当其时，唐淼正在房间整理这些日记下梦境的纸，跟之前的分类放叠好。在听到父母房间里的哭声时，也走了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听到唐丰的话后，唐淼也知道大概原因，便说道：“娘，太学院那信函上不是写了，九月中有一个月的授衣假，到时我就可以回家了。现在马上五月了，其实离开家也才四个月。”

一听到说四个月后就能见到儿子，想想以后儿子在京城当官了就可以搬去京城，可以天天见淼儿，又能享清福，唐淼妈心情马上好转起来，带着泪珠的脸马上挂上了笑意。女人还真好哄啊。

抹了抹眼泪，唐淼妈就拉上唐淼看看为他准备的两套衣物。就这么两天两晚的时间，唐淼妈急急为唐淼缝好一套衣裳，还是绸布做的。其实，晚上油灯也看不太清楚，唐淼妈那左手手指上已经有了好十几个不小心扎出的针眼。

鞋子也给唐淼准备了两对，唐淼试了后发现大了一点。唐淼妈说不要紧，毕竟小孩子的脚大得快，可以先在脚尖处塞个布团。

毕竟不能让京城的人瞧不起。另外还给唐淼准备了两锭五两的白银和一贯铜钱，“京城离得远，需要花钱的时候没钱会很难过的。”唐淼妈一边给说着，一边给唐淼套上那新衣裳，看看合不合身。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加上这一年跟着贾良玉在江湖行走，唐淼也学会了不少挣钱的法子。唐淼安慰娘亲说道：“娘， 不用担心的，我还会做法事，可以帮人家做点法事可以挣点钱，实在不行还可以找点木匠活做挣点工钱，还可以帮人算算账什么的。”

其实，唐淼自己也感觉这次去汴京太学，跟上次贾道长去汴京很不一样，具体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所以从县里一回来，就忙着砍柴放后院备着。临行前一晚，唐淼也没琢磨梦里记下了哪些东西，而是收好之前的纸，放在一个木箱里。就帮着收拾宴席后乱七八糟的前后院和屋里面，晚上还要和唐彪一起睡。

初三这天，黄历宜出行，唐淼终于要启程了。

天微亮，唐淼和大姐唐婉刘琦一起出门，先是坐驴车到了青阳县。吃过午饭后，刘琦继续和唐淼坐驴车到池州，按计划是在池州寻找到去汴京的商队一同行走，这样路上安全也有人方便照顾唐淼。离开姐夫家前，唐婉还塞了个有点沉的小袋子给唐淼，叫他收好。驴车上，唐淼拿出那小袋子正想打开来看，刘琦笑着说：“不用看了，肯定是你姐给你银子了，你把它收好，别弄丢了。”

在池州当晚，唐淼和刘琦就住宿在长阳道观，而唐淼就和之前一样，和伍前和文博住同一房里。因为陆陆续续共处了快一年，即将别离，唐淼有太多话要和他俩讲了。

贾良玉因为远在池州，宴席没被邀请。对于唐淼这次决定接受太学院的入学邀请，他内心还真的感觉有些失落，毕竟以后没了唐淼，跟科举有关的法事大概是没有了。另外，唐淼是他遇过的小孩中比较聪明的那种，连如何做法事都能通过旁观就学会了。去年重阳节的那天，贾良玉就在阳谷镇外那个小山坡见识了唐淼的学习能力。

黑漆漆的房间里，三位师兄弟不停的地聊着，说离乡说想家说汴京说当官。突然，文博说：“唉，我都记不起是多少岁就跟了师父了，爹妈什么样子都忘了。”

其实亲爹什么样子，唐淼也没有印象了。不过说到爹妈，唐淼自然想起了娘，想起小时候逃难，想到去年被雷击导致昏迷的那两天时间，娘曾抱着自己哭的模糊影像，也想到那个可爱的、身影更模糊的妹妹。

文博和伍前见唐淼没再说话，以为他睡了，俩人也就渐渐睡去。可唐淼却躺在床上想了好多好多，这一年在梦中出现的那些奇怪的东西，又重新浮现了。不知道到了什么时间，唐淼才昏沉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伍前和文博摄手摄脚的起床，因为唐淼还在呼呼大睡。刘琦见唐淼还没醒，也没叫上他，自己就去了客商常聚的客栈联系可以一起同行去汴京的商队。

快中午时分，唐淼醒了，洗漱后见过师傅贾良玉，发现姐夫刘琦也在，正和贾良玉聊天，就和姐夫和师傅打了招呼。刘琦见唐淼出来了，便说道：“淼儿弟，我已经联系好同去汴京的商队了，我明天一早唤醒你一起去龙门客栈找胡老板，他的商队要运些货物到京城，你可以跟着一起同行。”

下午，贾良玉和唐淼单独呆在厢房里谈了好些时间才出来，具体说了什么，只有他们俩人才知道。

晚上，刘琦让唐淼跟他睡同一房间，也是聊了很多很多，很多学习上的建议，还有上学要注意的事项，还有待人接物方面要准备的事。

毕竟这内弟去的京城，要开始独自生活了。这个内弟，虽然给刘琦添了很多麻烦，但后来通过卖《三字经》他带来过一些财富。由于对妻子的关爱，在爱屋及乌所以照顾唐淼这点上，刘琦算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最后，刘琦再三叮嘱唐淼：“不要再说家里很穷，不要说继父只是个森匠，没上过学可以照说无妨，毕竟现在学问也不差了。要说家里几十亩地，父亲还有做点木材和家具生意，穷人特别是匠人在哪里都会被看不起，一定不能让京城的人看不起自己；对待同学朋友不能太抠门，该花的钱就得花；京城很多当大官的，有机会认识就多认识；那些当官的衙内有机会就好好交往，肯定会对自己有帮助的；学习要刻苦，不要怕吃苦，怕无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没必要，就不要惹事，出门在外，少惹事少麻烦；另外，梦里想出来的诗词，不要说不是自己作的，要说是自己梦到的，这样没人认领的诗词都会算成是你自己创作的，这样会带给你极大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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