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炭六，难言蝼蚁

《木炭》古南金/著, 本章共3929字, 更新于: 2023-08-27 13:50

有时候，生活在底层，生存条件没有公平选择，人们只能低下卑贱骨头，拼命最基本的生存准则。道德和礼教，在残酷生存条件面前，卑微得如同陷入泥坑里的小鱼，连小虾小蟹也不屑一顾！气候干燥一点，猎物眼尖一点，方向搞错一点，命运一定非常难堪，唯有慢慢摸爬滚打钻出来泥潭……此刻的精神信仰和幸福标准，残存变成公义期待：生活稍微有微薄改善，喝上口断肠泥浆，少点挡路泥块，小鱼会觉得特别幸福，甚至心怀感恩。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能喝上口“正义食粮”，是穷苦人们内心追求的公平初心。这个命运多舛的民族，始终在浑浑噩噩中倔强成长。令人赞扬的是，有的小鱼爬进鱼塘里，经历多了，内心充盈顽强毅力，不会依附大鱼的血腥残酷，不会效仿大鱼吃小鱼的生态法则。独善其身，开辟新的“文化食粮”，去传播普世观。

生活充满酸甜苦辣，人生跌跌撞撞如同小鱼寻觅鱼塘。唯有经历多了，阅历多了，洗尽铅华多了，方能明白生命真谛，顽强生活。

《荀子·劝学》：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冥冥小村庄落，那处红砖瓦房，此刻腾云人间烟火，顺着缁色烟囱望进去厨房：几位农村妇女围绕土灶，生火取暖。炭心镇的大年初二，按照风俗，外嫁女儿需要携家人回去娘家，重聚亲情，顺便蒸煮年糕，让乡情越来越融洽。一张乌黑如岁月沧桑的木制餐桌，旁边坐着一位头戴丝巾老母亲，身子颤颤巍巍，正和女儿们聊天。她独自享受小小的木炭暖炉。

“我的好闺女，你们父亲近来发神经，痴迷刮大奖，把我的棺材钱刮没了，耕田的牛也卖了。今后不知怎么活呀，造孽啊，嫁给老死没用的愚蠢家伙！”老母亲颤抖的手在木炭暖炉摩擦，眼眶湿润。

“啊！不会吧，赌博害人害己啊！老爸太过分，不顾家人死活。我多次叫他不要赌钱，十赌九输！”大姐第一个振振有词道。

“为这件事情，我经常跟老爸讲述赌钱害人害己，赢钱只是过程，输光才是结局，他偏偏不信！”二姐随后搭上大姐的话。

“赌博一旦开始，很难结束。为什么老爸会迷上这东西！”秋蝉不解问老母亲。

“老爸老糊涂，吃大半辈子油盐，连赌博危害愣不晓？我的小叔天天打牌打麻将，赌钱赌成邪，为此老婆跟他离婚，和别的男人跑了。连他养的母猪同样被拉去屠宰场，偿还人家赌债。现在假模假样天天看中央频道《致富经》，老幻想发家致富奔小康，最心寒不争气的赖皮行为，在外宣称：自己赌钱——是为家里条件变好？话说出来，脑瓜挺大，思路挺小，三岁小孩也不如！”四妹嘴皮子薄，一下子扔出令大家尴尬话题。

“你们父亲整天唠叨：你们嫁的老公不好，要挣钱给你们花，没有好门路，动歪脑筋去刮大奖，来钱快，没钱也快！辛辛苦苦一辈子，脑筋发热赌瘾上劲折腾两下，一万块钱全亏没，呜呜。”老母亲情不自禁滴落茶白眼泪，蘸满无奈。

厨房里填满令人窘迫空气，偶尔燃烧熊熊柴火的“噼啪噼啪”声音，混合木炭未完全碳化那种刺鼻味道，使人格外不舒服。秋蝉坐在土灶边，从角落淘来几个结实番薯，放置烈火边上，借火的热能量把地瓜烤熟。

“妈，劝老爸同时多留一个心眼，不要把钱归他管。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全世界的男人管不住钱袋子，我们家里财政大权全由我掌控……过完年要建房子。”四妹转移话题，避免大家冷场。

“你知道他的怪脾气，我赶墟卖木屐（摆地摊）挣的钱，晚上回家全被他抢走！不给，他打我骂我，嫁给赌棍没希望，老无所依！”老母亲抽泣着眼泪。

“妈，我刚刚训斥老爸，他知道错了，以后不赌钱。”秋蝉的话音是众人里最宏亮，性格直来直去。

“他跟你说不赌钱，那赌瘾能戒掉吗？你们前脚刚走，他便犯贱跑去刮大奖！不知造什么孽，嫁给这种男人，临老不能安歇。”老母亲悔恨痛苦婚姻。

“老爸好赌，您管束不了。不如这样，以后把钱放我这儿保管，他来问我，偏偏不给！”众人怪异看二姐，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钱让你们父亲赌光，拿什么给你！给了你，以后谁来照顾我俩是死是活啊？”老母亲不高兴说。

“妈，我们从小听您的话，做孝顺的人，不做不懂感恩的人。可老爸的疯狂做法，金山银山，终成空山。”大姐无奈道。

“现在连块山泥也没有！年过完，没有钱买菜吃，饿死我们没人管的老两口。若有孝心，不如来些实际（给钱）！”老母亲将暖炉放下，秋蝉识趣往里面添加红红炭块。

秋蝉谨慎将炭块夹进去暖炉，心疼帮老母亲擦拭眼泪，口袋里取出皱皱巴巴的红包，说：“妈，过年了，给您两百块红包，祝您身体健康。”

其他姐妹见状，纷纷取出新年红包，递给老母亲。老母亲利索把红包放进裤兜。难堪氛围暂缓……

大姐率先勾起轻畅话题：“妈，本来要给您一千块，家里刚建完房子，外面还有好多窟窿，样样东西需要用钱，所以给您一生发（138元），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二姐对大姐竖起大拇指，赞扬：“大姐有先见之明，赶早在田里盖好新房子，我们傻乎乎干等家公家婆分房子，最近来消息说上面（政府）不让在田地上盖房子，没有经过审批，即使盖好了，也要蹦来挖掘机铲掉，好没道理。”

好事四妹同样蹭上话题，说：“可不是嘛，我们村头二愣去年刚盖的房子，还没搬进去住，前来的拆迁队把房子卸个七零八碎，好不容易相好的对象也吹黄了。这年头，搞个房瓦遮头真是难，老百姓盖个房子到底招惹谁？我们（农民）没有房住，种稻谷不得钱，每年且要缴公粮。那几分田，种出来粮食够吃饱，可呆农村赚不到钱，不够生活啊！前年丢荒不打理了……辛辛苦苦种田一年，产生效益没有进厂打工两个月多。炭心镇所有年轻人，全进城里打工，还是打工来钱快。”

“来钱快，未曾见多给两个钱，我这可怜的亲生母亲啊。现在的人，不懂做母亲辛苦，原本指望你们嫁好老公，跟着享福……呸呸，指望不上。”老母亲边唠叨边拆红包。

“哪只蜜蜂不喂甜，我们有难处啊。妈，一起出去晒晒太阳了。”四妹生怕老母亲继续哭闹，带头走出厨房。

四个丈夫正在院子里聊天。热热闹闹的农村院子，在阳光洒照的寒冬里，格外显生趣。院子里的人，从漆黑厨房出来，伸着懒腰，或向天空仰望，或到小院外闻闻熟悉乡味，踱着人间滋味。好融洽的一派娘家喜庆场景。

“四妹，今年盖房子，日子选好没有？记得选个黄道吉日，才可动工破土！”秋蝉开心说。

“找先生算好日子，还要请道公做香火法事，要明年方可动土。举头三尺有神明啊，神仙不保佑，我们老百姓要遭殃。二楞糊涂在忌讳时间盖房子，不舍得花钱请土地爷爷保佑，招惹不干净东西，那帮拆迁队故来捣毁。神明不敬，天地不仁，它们要你倒霉，你就倒大霉！二楞辛苦大半辈子，最后欠下一屁股债。好日子，对老百姓多重要！”四姐仰望院子外的魁拔大树，无限感慨。

“不问苍生问鬼神，既知倒霉，要怎么驱邪啊？农民的苦，唯有农民最透彻。弱肉强食，身边隐藏算计的老鼠坑，这个野蛮的生态圈，（农民）永远逃不出。”二姐在四姐妹当中读书最多，当年她考上大学，家里几乎把耕田的牛卖掉让其深就，老母亲阻止了。

“啧啧，你们几个嫁到好老公，我那大傻子特没出息。我被人欺负，不替我出头，从不把我当自己人，我的命苦。一地鸡毛的生活，真想跟他离婚！”秋蝉对不远处的为耀，狠狠瞪一眼。

“三妹莫傻！谁家的锅底不黑乎乎？谁家的生活不一地鸡毛？夫妻吵架很正常，你家老公是真正男子汉，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大姐劝道。

“就是，当初姐夫为超生问题，主动跑计生办被那帮叼肥肠结扎，真心佩服！很少出现这有情有义真男人。我们村那个稻梅，老公懦弱，让人家拉去上环，几遍折腾，回来两天，两腿一蹬，眼睛瞪大大地命没了。喊天不应，叫地不灵，没人同情倒霉（稻梅）底层人，之前还和我看（新闻联播）。挺好一个人啊，硬生生如牲口被拖去祸害。”四妹的眼泪无声。

“前年生下三娃，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跑去举报，害我带着三娃成天东躲西藏，心惊胆战……我连蚂蚁不忍心捏死，就不能让我们好好地活！有些东西，坏透至极！崽卖爷田祸害人！那帮叼肥肠的没到门口，大嘴罚款五千块，好大官威！我们一家进工厂打工，每天劳作12小时，一年存不下五千块交给这帮叼肥肠。”二姐嫁去的家庭，重男轻女思想严重，生三个女孩，眼下又怀上一个。她眼神焦虑，顾忌地张望四周，扫描是否安全，当环境确定安全，用手抚摸肚子里即将降临的小生命。

“老实巴交的好人，容易奴隶。坏人则高高在上，黑着心机算尽，不给一口喘息机会。害人社会！”四妹拿上老母亲赠与年糕，准备离开。

为耀殷勤上前给秋蝉拎年糕。大年初二宴席准备散伙，各回各家。

正当大家客客气气迈出院子，老母亲突然把木炭暖炉扔掉，丝巾扯下。用丝巾遮住长满皱纹的脸，大声哭泣：“哇哇哇，不给我活了，不给我活了，你们杀千刀的死老父亲，把钱赌光光，不给活路，我要上吊，不活了……”

“妈，怎么了？”大姐回去搀扶老母亲，心疼。

“妈，大过年的，不说不吉利的话。好好的活，我们大家要好好的活。”坚强的二姐鼓励老母亲。

“妈，您哭起来不好看。别哭，外甥外甥女在看着，要听话，别哭。”四妹安慰。

“呜呜，妈，您的命和我的命怎么这般苦，呜呜，造的什么孽，不给人活了！”秋蝉联想近日来不开心事情，陪伴哭泣。

众女人哭成一团，魁拔大树借势阴冷，凝重褪下几片枯黄叶子，上面写尽生活之苦。四位丈夫停下脚步，窘迫一幕。

场面难以圆滑。为耀在羞涩的裤袋掏出两百块，塞进破旧红包，递给岳母，安慰：“妈，我给您的红包，请收下，别哭别哭。”

老母亲将丝巾塞进干瘪口袋，双手颤抖地接过红包，激动地说：“为耀，你真是个好女婿，我替死老头子谢谢你。”

其他女婿纷纷效仿，院子里哭声安静下来。魁拔大树将阴冷推开，推开不为人知的生活之苦，竭力引来暖阳……

好黑好黑木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