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恨

等到半夜，昏迷中的程宥仪忽然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尖叫：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疯狂和绝望，仿佛着魔一般。双手双脚胡乱的拍打踢腾着，把趴在床边正打盹的赵嬷嬷和醒春吓的魂飞天外。

反应过来的赵嬷嬷急忙坐上床去抓程宥仪的手，口中也充满关切的喊道：“小姐，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却不曾想此时的程宥仪正处在崩溃之中，一巴掌就打在了赵嬷嬷的脸上，不防之下把个赵嬷嬷打得 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床来，还是醒春机敏，赶忙扶住了赵嬷嬷，俩人满脸骇然，小姐这是怎么了？

顾不得许多，二人共同再次上前，一个抓胳膊一个抓腿，一边不停的喊着“小姐，小姐，您醒醒啊，是奴婢（老奴）醒春（赵嬷嬷）啊”一边 摇晃着程宥仪。

过了好大一会儿，也不知是没了力气，还是恢复了意识，程宥仪渐渐安静了下来，主仆三人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望着程宥仪空洞的眼神，醒春轻轻的试探性的喊了一声“小姐”

程宥仪循声慢慢的转头朝醒春看去，眼神逐渐清明起来，醒春看着就松了一口气，再次轻轻开口：“小姐，你可是做噩梦了？”

程宥仪没有回答，此时她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是陈嘉仪，她活了过来，菩萨听到了她的乞求，真的给了她一次机会。

那她的萱儿是不是还活着？姐姐是不是还没有被害，母亲是不是也还健在的？哥哥的腿也没有被打断？

她陡然伸手抓住醒春的胳膊，急切的问道：“现在是几月几日？”

醒春吓得一抖，小姐的眼睛太亮，让她生出莫名的恐惧，不由得朝赵嬷嬷看去。

陈嘉仪手上用力，再次问道：“我问你，今天是几月几日？”

“回小姐，今日是八月十二，再过三天就是中秋了。”

“八月十二，哪一年？”在问这句话的时候，陈嘉仪的声音绷得紧紧的，明明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却让人心中一凛，感觉如果回答的不对，下一秒便会遭遇多么可怕的事情似的，醒春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结结巴巴的答道：“嘉庆十三年。”

巨大的惊喜迅速将她淹没，嘉庆十三年，八月十二，她死后的第七日，太好了，一切都还来的及，她的家人都还好好的活着，除了她的父亲，思及此，陈嘉仪掩面痛哭起来。

赵嬷嬷从方才陈嘉仪开始说话就一直没有出声，此时她悄悄的拽了拽醒春的衣袖示意她靠过来一些。

醒春害怕的摇摇头，赵嬷嬷只好向她那边挪了挪，悄声道：“我看小姐不大对劲儿，你寻了机会去把富管事叫来。”

醒春看了看正哭的伤心的陈嘉仪，轻轻点了点头。

赵嬷嬷就上前试探的问道：“小姐可是不舒服，要不要喝点水？”

见陈嘉仪没说话，便朝醒春使了个眼色，醒春会意就下了床准备去端水。

就听陈嘉仪一边哭一边说着：嬷嬷，我方才梦到母亲了，我的母亲真的去了吗？她不要仪姐儿了吗。”

陈嘉仪过了最初的激动，这会儿心里已渐渐冷静了下来，是以她知道自己方才的表现极为不妥，她重生在了别人身上，而且还是个刚刚丧母的女童，倘若她不能很好的解释刚才的行为，那会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她一听到赵嬷嬷对醒春说的话便想了个办法，她刚刚经历丧母之痛，心神受损，说一些胡话也是能理解的。

果然，赵嬷嬷听着就松了一口气，然后内心泛起无边的酸楚。

她原是定国公府郑老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后来作为陪房，一家子跟着乡君到了程家，她做了乡君身边的管事嬷嬷，她家那口子管着乡君陪嫁的几个庄子，在府里甚是体面。

今年春天，她家大小子也在姑爷身边领了差事，日子过的有滋有味。

谁曾想开春的时候，乡君得了个头痛的毛病，本以为没什么大碍，却连半年也没熬过，就这么撒手去了。

乡君只得仪姐儿这么一个女儿，是程府唯一的嫡女，姑爷不安排他们回程家，却让他们先回定国公府，不知是什么道理。

赵嬷嬷按下心中疑惑，把程宥仪揽在怀里，却不知该怎样回答她，只一下一下的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着这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孩子。

哭声渐止，程宥仪似乎是哭累了睡了过去，赵嬷嬷才把她轻轻放下，重新给她盖上被子，朝醒春扬了扬下巴，两人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陈嘉仪缓缓松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她望着低垂的帐幔，想分清这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

若是真实的，那她的骨肉至亲是不是现在都好生生的活着，思及此，陈嘉仪面露痛苦悔恨之色，随即身体忍不住的抖了起来，她紧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死后不知是什么原因，并没有离开承恩伯府，而是成了一缕幽魂，终日游荡在诺大的伯府，整整七年。

七年里，她眼睁睁看着姐姐受辱而死，兄长为姐姐出头却惨遭被打断双腿的厄运，母亲最终抑郁成疾，不出三月便随姐姐而去。

还有她可怜的萱儿，自出生便遭受恶奴欺辱，小小的婴孩更是差点饿死在月子里，若不是大嫂潘氏多有照应，恐怕整个伯府也无人记得这个遗腹女。

可自那个人续娶后，潘氏也不好再插手萱姐儿的事了，所以七年，她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宝贝女儿受尽苦楚，看着她忍饥挨饿还要在继母面前立规矩，看着她无数个夜晚躲在杂物房里偷偷的哭泣，直到七岁。

那天，伯府请春宴，萱姐儿被视为不祥之人，本就被限制在自己的院子里，却未曾料想到几个小娘子突然闯进了她的院子，带头的便是她继母的侄女董家小姐。

她先是假意怜惜萱姐儿身世，在一众贵女面前扮贤淑，强拉萱姐儿去参加春宴，却在众人都同情萱姐儿时又嫉妒起来，便挑拨萱姐儿那五岁的异母妹妹，在宴席上将一碗羹汤倒在了萱姐儿的身上，还谎称是萱姐不懂礼仪自己碰洒的，萱姐儿悲愤交加，匆匆离席，那董家小姐佯装关怀追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慌张的跑了回来，嘴里喊着“快救人，快救人，萱姐儿跳湖了。”

想到这里，陈嘉仪恨不得将一口银牙咬碎，她的萱姐儿哪是跳湖，分明是被董家丫头推下去的。她拼命的喊救命，一遍又一遍的要将湖中的女儿抱起，却无法触及一丝一毫。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在冰冷的湖水中胡乱的拍打，哭喊，挣扎，直到失去力气，整个人沉了下去，整个湖面，除了春风荡起的一丝丝涟漪，再没有了一点痕迹，远处才传来一阵喧哗。

绝望的哀伤带着深入骨髓的恨意自心底弥漫开来，她仰天长啸，眼中是无尽的疯狂，一字一句的誓言自口中发出：“我陈嘉仪，愿堕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也要亲手为我的女儿，为我的至亲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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