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逢春

“昨日凌晨四时十六分……”

温言脑袋发晕，什么声音？

迷蒙中睁开眼睛，自己身处熙熙攘攘的街道，不远处商业大楼的LED显示屏上正播放着当红歌手南清和出道七周年演唱会的新闻。

身旁路过的行人也在讨论这件事。

“离演唱会开始时间早着呢，我们先去买点东西吃吧。”

虽不知为何刚刚会短暂失去意识，但温言倒也不是很在意。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先去了墓园。

这种地方一向清冷，温言去时竟没一个人影。

看着墓碑上父亲的面庞，青年将花束放好，“爸爸，我来看你了。”

絮絮叨叨聊了许久，温言准备离开时。

低头看了一眼手机，19:40。

温言决定先去别的地方逛逛。他离开这片土地已经七年了，故乡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这里的一切于他而言都是新的。

在手机里搜索着纪市中学，那是温言的母校。巧合的，离他现在所处的地方并不是很远。

先去那看看吧，温言想着。

一路的景色令他感慨，七年时光荏苒，周围的所有事物都在变迁，只有这座百年老校依旧静静地伫立在那，像是一位庄严而又神秘的智者，俯瞰众生。

不过说到底，再怎么形容美化，学校仍然是大部分学生不喜欢的地方。

“拜托，谁会喜欢上学啊？”

脑海里突然出现张明媚的笑脸。温言看着学校门口的四个大字，竟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温言还是学生时也同大部分同龄人一样，不喜欢上学，最盼望的就是放假。

今天是周六，纪中有个常年不变的人性化规定，周六下午没有晚自习。

所以现在这个时间点学生基本都走光了。

温言突然升起想要进学校看看的欲望，心底有声音好似蛊惑般，他有一股强烈的预感，如果这次自己没能进去，以后便再没机会了。

青年站在校门前，良久才转身离去。

学校后门处摞着几块砖头，温言并不知是谁放的，不过它躺在这为别人翻墙提供帮助的时间应当很久了，整块砖布满青苔。

环顾四周没人，他轻车熟路地踩上去，手扶墙腿用力一蹬，三两下便操作成功。

当温言回神之时，便惊觉自己已经踏进了校园。

曾几何时，他根本想不到除了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外还会有人翻墙进学校，可能在像温言这种上学时不显眼的普通学生眼里，只有“坏学生”才会做出这么离经叛道的事。

现在想想，那时自己还真是太单纯无知。

“这个世界又哪是那么非黑即白呢？”

模糊的记忆再次清晰起来。

那是个普通又难忘的清晨，阳光温柔，少女眼眸中有好看的一方天地，还有他。

她是个如太阳般耀眼的女孩子，矛盾又完美。

才十五六岁，说话却老成。常常霸榜年一，却喜欢干翻墙这种违反校规的事。

收敛而放纵，柔和又果敢。

事情的起因是温言忘定闹钟睡过了头，疯狂奔向学校时撞见了同样要迟到的南清和，见温言紧张无措的模样，她便带他一起翻了墙。

进入校园的她朝已经怔愣许久的男孩说了句：“初次见面，有缘再会！”

少女笑容明媚，冲他摆摆手后就跑开了。

南清和的笑让温言想起了武侠小说里的女剑客，潇洒自在。

于是在女孩走远后偷偷道一声，“谢谢。”

但其实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温言老家并不在纪市，是因为他考进了这所中学才搬过去的。

为了儿子能一心一意地学习，温父卖掉了生活多年的房子，父子二人住在狭窄的出租屋里，每天的生活实在算不上轻松。

温言也比同龄人要懂事得多，他经常在假期兼职以减轻爸爸的压力。

暑假的时候，他在一家咖啡店里打工，每天的工作也算简单，都是些送送咖啡洗洗杯子的小活。

八月份纪市的太阳光热辣辣的，街上的人群比平时少了许多，那几天店里的空调不巧坏了，见根本没有客人，店主颇为善解人意地当即放了温言一天的假。

温言总觉得这个爱穿黑衣的店长做事情很随意，倒没有贬低的意思，只是她的行为举止一直都是懒懒散散的。

那双微挑的眼眸中似乎盛得下一切，又好像什么没有。

慈悲，又目空一切。

不过温言清楚的知道，店长是个很好的人。

之前打工的老板，无一不仗着他是外乡人、是学生刁难他，克扣他的工资或是让他干与工资不符的脏活累活。

可店长从不因为自己是学生就故意亏欠工资，她会在闲暇时如长辈般问自己有关学习的事，有次下班后，她还给他买了根雪糕。

家庭的原故让温言总能记得他人不经意间的善意。

因为尝过彻骨的冷，所以格外珍惜雪中齿炭的温暖。

温言收拾妥当后离开，可刚出门就被一个小男孩撞到了，他手中的冰淇淋全弄到了温言的衣服上，小男孩显然还懵懵的，就见一个女人冲过来抱住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孩子不懂事乱跑，你……”

女人边道歉边抬头，当看见温言的面容时瞬间怔住，拿着纸巾准备帮忙擦拭清理下他衣服的手也悬在半空。

温言不曾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见母亲。

父母离婚六年，后来母亲去了纪市，温父之所以义无反顾地抛下一切来到这座城市，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学业，更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到她。

温言也期待着，他想抱抱母亲，想问她过得好不好。

可眼下，她甚至不愿意看他一眼，刚刚一督而过的，似不耐，似厌烦。

温言眼眶一热，他紧紧握着拳头，努力抑住哽咽，声音有些沙哑，“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男孩并没有给二人叙旧的时间，他哭闹着喊妈妈，叫她去给自己重新买个冰淇淋。

“好好好，妈妈给你买。”

听着女人温柔的声音，温言默默走开了。

“妈妈，那个哥哥是谁啊？”

“没谁，别管他。妈妈带你去买好吃的好不好呀？”

温言走的并不远，女人知道这话他一定能听见，她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温言愣在原地，积蓄已久的眼泪夺眶而出。

原来，他早被抛弃了。

温言的名字有个很浪漫的寓意——“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母亲曾期盼他是个温润的君子，如玉石般清澈通透。

天不遂人愿，他是沙粒，是尘埃，唯独不是美玉。

他以前觉得，就是因为这个，她才会离开的这么坚决。

他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成绩不够好，所以他考上了纪市最好的高中，他不奢望母亲能回来，他只是不想让她失望。

可她根本不在乎。

被冰淇淋弄湿的衣服紧贴着皮肤，粘腻的触感混杂着炽热。

温言蹲在地上孩子似的崩溃大哭，路人行色匆匆，没人在意这个失去母亲的男孩，他们不知他为什么哭，也不想知道。

“你纸巾掉了。”

一只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一小包纸进入视野。

温言抬头，女孩趁他愣神把纸塞给他。

“谢谢。”

南清和一顿，朝他浅笑。

“放声哭吧，没事，如果不好意思我帮你挡着。”

温言根本没带纸巾，少女不过为了不戳人伤疤地想安慰他。

她只是站着，没有其他的动作语言，清风似的，真诚轻柔地遮盖住一个陌生人的窘迫。

少女身后，天际橘黄色的日落漫出微妙的暗紫色，映红了少年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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