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孤栈斩雪剑

飞雪乱坠，天地一色。忽闻一声响遏行云的鹰唳，一只雄鹰蓦地掠过天际，俄顷，又宛若一支离弦之箭向下射去；半空倏然一个展翅，稳稳地落在男人右肩。

那鹰琥珀似的眼睛咕溜溜转过去瞧男人；它张开喙，长长地扯了一嗓子。男人哈出一团热雾，左手伸过去顺了顺它那雄武的金羽，笑道：“这是找到了？”

那鹰撇过头不屑搭理。他也不恼，右肩猛地向上一擎，苍鹰张开阔翼，向长天击去；随之愈远，变作了一个小点。远远地传来一声鹰鸣。男人眼中所蕴含的那抹柔情也随之倏然消散在这片风与雪所织成的世界中。

循着那声远鸣，他继续前进；回首看去，他所过之处，白茫茫的雪地上无一脚印，当真令人骇瞩。

男人头戴黑斗笠，身着一袭雪白貂裘，内穿黑色劲装，腰间挂着一柄乌黑长剑。他脚步很沉稳，身躯没有向恶劣的天气所屈服，反倒挺得似一棵松般劲直，其帽檐下那双凌厉却不失美感的眼睛简直让漫天飞雪黯淡。

没人能让他停下脚步，直到地平线上渐渐浮现出一座客栈，男人脚步才微微慢放。

耳畔响起烈马的嘶吼声，客栈内不时传出呵呵大笑；倒为这灰白的环境增添一分生气。“找到你了。”男人几乎冻僵的嘴唇微动。

他拂去布帘，踏入客栈内。笑声戛然而止，无数双凌厉的眼睛死死定在他那。客栈不大，却是装着数位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高手。

“呵呵，客官，要点什么。”小二瞥了眼男人颇为华丽的衣着不由靠了过来。奉承地将男子引至偏角一处空位。

男人要了壶北国最为烈的雪花酿，闻言小二面色一凝，眼光瞥向邻桌一位敞开毛裘，漏出壮硕胸膛的大汉。

他随小二视线瞥了那大汉一眼，却是失笑开口：“怎么，喝这雪花酿，还得经过那位的同意吗？”小二眼中闪过一丝胆怯。不时瞟向正在喝酒的大汉。

谁料那大汉豪气地放下酒杯恣意地笑道“呵呵呵，当然不用，只是这酒可不是给一般人喝的。”

男人用那修长的食指敲打着桌面，悠悠放声，像是在讲述一段往事道：“传闻此酒乃北州第一高手‘斩雪剑’白孤山为讨扶摇宫第一美人上官靖瑶一笑所酿的美酒……遭拒后，白孤山藏剑归隐，这桃花酿的配方自然而然便落到了江湖里。”说到此处，男子语气稍作停顿，意味深长地看向大汉桌上那坛雪花酿。随后语气蓦然一转，幽幽道“‘斩雪剑’可没说过谁还不能喝这酒了！”

说罢，男人双脚一蹬，凌空而起，双手成爪去抓大汉桌上那坛雪花酿。大汉惊异之余，不由笑道“恕在下走眼了，没想到这个偏远客栈还有阁下这般高手！”随之，大汉拔出背上的大刀，向男人劈去。

男人腾空拔出佩剑，是一柄软剑，剑身漆黑。他一击弹飞大汉手中大刀。其出手之快，若无影飞雪。大汉大手被震得生疼，心中骇然道“此等内力！唉！”说罢大汉将那坛雪花酿奉上，却是瞟到了男人腰间那柄黑剑，光是只看到了剑鞘，眼瞳竟聚然猛缩。“你，你是‘江南一剑’徐迁！！！”

另一位黑袍人坐在角落，幽幽开口：“江湖传闻‘江南客’乃南方数一数二的高手，一手江南剑纵横江湖。如今一观，阁下不仅是剑术了得，轻功，内力都是在下所不及的存在。”说罢黑袍人嗤笑地看向大汉“这位‘铁刀金刚’梁虎倒是瞎了眼了呵呵呵呵……”

闻言，梁虎额头冷汗直冒，脚也弹起了琵琶，先是瞟了眼徐迁的脸色，向徐迁作揖恭声道：“恕在下眼拙，未能一眼看出阁下神尊。”随后再是不屑地瞥了黑袍人一眼“令狐风，你的功力可不在我之上。”

那位名叫令狐风的黑袍人正是‘鬼面罗刹’。此时梁虎收起大刀，向徐迁道别后便匆匆离去。令狐风不由失笑地摇了摇头，满是鄙夷地看了眼梁虎离开的方向，随后起身坐在了徐迁面前。

徐迁为令狐风倒满了一碗雪花酿。后者面无改色地捧起酒碗大口畅饮起来。

“都说白孤山酿的这雪花酿性烈，如今一尝，倒是味淡如水。”令狐风擦去嘴角水渍笑道。听闻，徐迁也捧起碗细细品味。只见那酒水刚入口，徐迁神色微变，等一碗喝尽，倒是自嘲般地失笑开来。“在场江湖侠客，谁不是为了这雪花酿和那斩雪剑来到这的。都说这酒烈，其实的确烈，只是这烈的可不是这酒。此酒味似雪，倒是真。你可知扶摇宫是不许喝酒的，那上官靖瑶别说喝酒，便是酒都没见过。白孤山既然知道上官靖瑶没喝过酒，那为何要给别人酒呢，还是性子这般烈的酒。”徐迁意味深长地扫了眼在场人士。继续道“白孤山不是用此酒讨上官靖瑶一笑吗，可以说他成功了。这酒恐怕是雪化的吧。烈的是这火一般的江湖。”

言罢，令狐风微微一愣，随后不解道“阁下所讲，在下实在不懂。”徐迁放下酒碗，转头看向掌柜。

那掌柜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倒是认可了徐迁的猜测。“那美人确实笑了，这酒也的确是我随便在雪地上刨的。我想表达的是，不论酒是什么味道，烈与不烈，都和酒本身没有关系。在下放出此酒烈的消息，只是表达了我的心情，至于那美人到没到我手，那都没关系了呵呵呵呵呵！”

果然是你！上官靖瑶说的是真的。你果然没死。证明了心中猜测，徐迁内心顿时如滔滔江水。

白孤山此时已是两鬓苍白，眼角充满了岁月的印记。他看了眼徐迁，转身从柜台取出一柄白色的剑。

在场众人已是蠢蠢欲动，各位可都是为此剑而来。令狐风目光死死定在了那把剑上。

白孤山那浑浊的双眼充满了柔情，他不断轻抚着雪白的剑鞘，像是看着情人。良久，心中终是一定，眼中顿时杀气四射。

白孤山狠狠看向徐迁道“我等你很久了！‘江南一剑’徐迁！”徐迁已是激动得站起，腰间那把黑色的剑已然出鞘在手，不断震鸣。

“在下不为阁下的剑，只为与阁下交手一次！”徐迁死死盯着白孤山，白孤山点了点头转身遁入帘外茫茫飞雪中不见踪影。

徐迁目光一定，双脚蹬出，紧随其后。

雪原之上落雪霏微，须兒间，徐迁的肩头堆满了雪花。他抬手猛地褪去白色貂裘，一袭黑色劲装如一座不朽的丰碑屹立在风与雪，剑与火，恩与仇的世界中。

手中若水剑已然开始振鸣，他那凌厉的目光若天神般巡视着四野。只有呜呜的风雪声，不断扫荡着他的灵魂。却不知他的灵魂坚如磐石。白孤山的身影融入了环境，他那只利剑竟化作万道剑影，替万千飞雪。气氛霎时恐怖起来。无数凌厉的剑气以极其刁钻的角度袭向徐迁。

徐迁挥动着手中之剑，演绎着极具江南风情的剑法，斩出的剑气柔似一汪江南春水；却是诡异地弹飞了那些凌厉的剑气。正所谓以柔克刚。

“哈哈哈哈……。徐兄，果然厉害！”白孤山豪爽的笑声响彻四野。可数量终究太多，连续攻防之下，徐迁身上挂满了彩。

白孤山鬼魅一般的身影在万千剑气中蓦然出现。他手中的斩雪剑对准了徐迁疲惫的身影而来；整个人顿时似一只离弦之箭，直直攻向徐迁。

徐迁心中一惊，急忙使剑去挡，在铿锵声中，徐迁像只断线的风筝般被击飞数米之远，倒在了雪上。

这斩雪剑法果然名不虚传，不愧为方览州所撰的《天下宝榜》中与其佩剑斩雪剑一同位列第三的宝法。

徐迁撑起身子，眼中却是闪过道道精光。他大手猛的一抖，手中江南剑剑体一颤，落雪纷纷弹落，整个人全然没有了先前的弱势之态。

白孤山略一诧异，随后了然，不免失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徐兄真是好策略！知道我这斩雪剑法鬼魅无常，难以分辨；倒是先示弱引我使出杀技，这一击我必然要露真身，若想再当着徐兄的面使出斩雪剑法，那就是自讨苦吃了呵呵。”

说罢，白孤山剑一横，脚一登，顿时击向徐迁。徐迁目光死死盯着袭来的白孤山，却是不动，任那道身影穿过自己的身体。徐迁只感觉一阵冷风拂过面门。而那斩雪剑白孤山竟是定在原地未动分毫。他赞赏道：“好一个江南剑徐迁！是一个好对手！”

徐迁笑道：“雕虫小技罢了，倒是阁下的斩雪剑法真是变幻莫测，在下若不是江南一剑，那此时在下已经躺在这茫茫雪野了。”

白孤山眼中放出无限彩霞般的光芒，他身体激动地颤抖起来，道：“我已经输了，徐迁。传闻你的江南剑法柔似春水般缠绵，我若是再真上前，未必能活着回来。我已经老了，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虽我未死，却已经力不从心了。”他对着徐迁再一次点了点头，随后果断地抛出了手中的那把神兵利器——‘斩雪剑’。此时‘斩雪剑’再不是‘斩雪剑’，北州第一高手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北州第一高手。

徐迁接过斩雪剑，心中一颤。此时，茫茫飞雪渐渐式微，落日的余晖泼洒在银白的大地上……

“雪停了。”令狐风眯眼盯着门帘，像是要看穿它。他身旁人道：“日也落了。”

徐迁与白孤山一同进了门，徐迁手中的斩雪剑立马吸引了在场江湖中人的目光。

令狐风瞟住了徐迁手中的斩雪剑，他身边坐着位雪面朱唇，身姿如燕的人，徐迁看到此人，不免调侃道：“果真是人面桃花啊，花兄若不是男人，恐怕在下对花兄那便要心生爱慕了呵呵呵呵。”

此人正是有着‘小流星’之称的花无忌。花无忌对着徐迁微微一笑：“徐兄谬赞了，倒是徐兄你可真是好剑法！竟战胜了曾经的北州第一高手，在下佩服。”

一旁的白孤山闻言失笑地摇了摇头，道“徐兄无论是剑法，还是智慧，都更胜于我，是可谓一浪更比一浪强啊。”

徐迁看向白孤山问道：“白兄从此不问江湖事了吗。”

白孤山道：“对。”他的眼中没有败者的失魂与落魄，反倒目光如炬，熠熠生辉。“以后靠着这个小客栈，吃吃小本，倒也滋润。对了，雪峰山派举行的雪峰论剑就在几日后了。”

徐迁摩挲着手中的斩雪剑鞘，心中思索起来：雪峰论剑吗，要去见见她吗？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幅画面：一位美人，顾盼生辉，巧笑倩兮，十分俏皮地奔跑在山间小道上。

令狐风笑道：“徐兄，听闻那雪峰七子中的米雪美若天仙，其武功，更是位列雪峰七子之首。若是能见上一面，在下便死而无憾了呵呵呵……”

听到米雪这个名字，徐迁内心一痛。雪儿……你还爱笑吗？

花无忌站起身，拍了拍徐迁肩膀，道：“走吧。”白孤山也为他们备好了马车。

深深叹了口气，徐迁心中终是一定。他迈开了步子向外走去。在拂过门帘的一刹，一抹斜阳映在了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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