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往生令

日月轮换了千余次，老槐树的枝条，也已攀上房檐，今天是2016年阴历七月十五中元节。

“好了，这就是十一年前发生的事。”北宫续坐在院内石凳上说着，“你爷爷本来打算，过几年再和你说，正好他今天下山，我才有机会说出来。”

医风对坐在北宫续面前说道：“其实，在很早之前，就知道我父母已经死了，爷爷他编织的谎言是骗不过我的。只不过没想到，更深的真相是这样，去年和10年的生日我都没有后来的记忆，只知道在那两次后，爷爷的身体就越来越差了。”

“不过你也别怪他，他应该也看出来你知道了，只是不想再难过一次。”

“那下一次，就是我20岁生日那天吧，我他爷爷怕是扛不住这最后一道雷法吧，难道就没有什么破解之法吗？几年之后，就算是我，也能靠自己扛下来吧。”

“唉！你太过天真了，这雷法乃是阴雷，而中元节又是极阴之日，就算扛下了，三魂只剩其一，七魄只剩其三，也就和废人差不了多少，你爷爷会愿意看到你这样吗？你爷爷前两次消耗太多，加上年岁已高，就算不去扛这最后一道，他也活不了几年，你还年轻，而且还是医家最后的血脉啊。就交给他吧，他现在早就看透一切了，不会在意自己的生死。”

“虽然如此，可这咒法也总有破解之术吧。”

“厄生令是王家秘术，要论破解之法，肯定是有的。但那王长安在十一年前就已经死了，老巢还被你爷爷毁掉了，到底还有没有传人也无从可知。这偌大的天下，要怎么去找啊，师兄他估计也没有那个精力了。”

医风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低下头不再言语。北宫续继续说着：“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跟你爷爷，跟我，跟你师伯好好学习道术，除魔去害，将医家的血脉传续下去。当然，延续血脉都是后话了，还得看你自己怎么想。”北宫续说完便直起身子，走进屋内，临门前丢下话语：“别让那些思绪影响你的身心，打起精神来。今天那些不好的东西肯定又会上山，好好看，好好学。运气好的话，也可能见到你父亲，别让他见到你现在的样子。”

握拳的手被医风打开，他撑着石桌站了起来，缓缓走到石门下，眼神顺着青石台阶，望向山脚下的小城。西边的太阳，像一颗半生不熟的蛋黄，打了一滩在了天空上，另一端是刚探出一半头的月亮。又是一次日月的轮换，医风的心绪也跟着轮换了，但和天空上的两位不同的是，他的心会坚决的不再改变。

2020年七月十四傍晚。

医风和医颖爷孙俩，走在上山的石梯上。一路上两人无话，走到半山腰时医风不禁开口：“爷爷，明天就是中元节了。”

“是啊，一转眼风儿都20岁了，真不知爷爷还能陪你多久啊。”

“其实您一直都在强撑着吧，身体一年比一年差，明天过后还不知道会怎样呢！”医风停下了脚步，医颖则向前走了两步。

“风儿，你在说什么啊，我……我的身体一直都很好啊，明天也只是你的生日和中元节啊。”医颖听了医风的话，在上两层台阶停了下来。

“别再骗我了，好吗？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父母为什么死，您的身体为什么越来越差，为什么我少了两天的记忆，这些我都知道！可你却从来没有亲口对我说过！为什么？为什么要一个人去承受那些，我不想就这样不清不楚的看着您离开我！”医风低着头，全然不顾爷爷的感受说着。

“我只是不想让你，同我一样再经历一遍，不想让你伤心。我对你隐瞒了，可我是爱着你的，这一点相信我，好吗”医颖走上前，将双手搭在医风肩上。医风却没给他面子，反而将医颖的手，从肩上推开，把医颖甩在身后，自己一个人向山上跑去，医颖哀叹一声，拖着身体也跟着上山了。

医风上山后，山上的师兄弟们看着他都感到很奇怪，本想对医风说些什么，却没有被搭理。其中一个门徒对一个中年人说：“师傅，医师兄这是怎么了？”子车复回答道：“你们不用在意，他只是在经历，他人生中该经历的事。”

月光将房顶和医风的影子都拉的很长，他双手托腮抬头望着天，沉默不语。“哐当哐当”医颖缓缓爬到医风旁边坐着。一开始，两人都没有说话，一齐望着天，不一会儿医风率先开口“爷爷，抱歉，我……”

“不用给我道歉的，你没有做错什么，这些我是应该亲口和你说的。”

“在这很早之前，北宫大爷就将一切都告诉了我，我本来打算永远都不再过问，可是一想到您……就还是想听您亲口说。”

“虽然你已经知道大概，但我还是要告诉你：那天一切都太突然……在那两次之前，我都先给你下了昏睡咒，随后才开始施术，所以你才没有当天后续的记忆。”

后面爷孙俩又在房顶上聊了很久，才从上面下来，在医风进屋之前医颖对他说：“这十几年来，很多事我都已经看明白了，到现在，我也并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你以后的人生，是你自己的，别把一切都太过挂怀。明天过后，下山去吧，去看看这偌大的世界，去看看人间百态，去寻找你所爱的人。不习惯的话，就先去你北宫大爷那吧。好梦风儿。”医风在门内站了许久，回应道：“谢谢您！爷爷的话，小风会一直记住的，晚安，爷爷。”

风在山间呼啸，雨仍如当年那样将槐树洗刷着，一条条白绫在风雨中凌乱，一声声哀泣在天地间回荡。堂门大开着，堂中一口漆黑的大棺，侧卧在灵牌下格外显眼，棺材侧前跪坐着一位少年。他就这样静静的跪着，与旁人的撕心裂肺不同——在他的眼角看不到一点泪花。这是他与爷爷约定好的：那些徒弟们你不必去在意，但是你不可以掉一滴眼泪。

北宫续轻轻挪步到医风身旁，微带抽泣地说：“到时候了，我会把他们都叫出去，慢慢来吧，时间很充裕。”说完，北宫续便招呼着徒弟们离开，医风也缓缓撑起了身子，准备做些什么。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道气长存，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敕救等众，急急超生，安丧魂之身，抚无主之魂，逝者……长息！急急如律令！往生……令！”医风手持桃牌、铜钱、黄符，掐诀施术。

做完这一切，医风转身连忙奔向门外，并关上堂门，因为有点仓促，关门之后一个踉跄跪倒在了地上。他手撑着地面，眼睛又望着地面，说道：“现在，我可以不用去抑制情绪了吧。”雨还在下着，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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