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故事本该从十四年前一个令人兴奋的晚上开始。

就在那一年的八月，对于陆庚夫，是一个变故。

就是那个让人心久久不能平静的夜晚，他的师大好友吴友德，急切切登进了陆庚夫的家门。与往常的前来不同，他的脸上，洋溢着一种胜利者的欢笑。

乡镇成教开办中专班，不能不说是一件新鲜事。

传统意义上的成教，是国家对青少年时期未能接受正规学历教育的社会成员个体的补偿性教育。国家和政府希望能通过农村成人教育形式提高农村人口文化素质与职业能力。

从早期的扫盲运动，开展冬学、农民业余学校开始，到后来面向农民的职业教育，面向教师的专业能力提升，通过优化教师队伍结构形成专职人员，从农村普通中小学教师队伍中优选兼职人员作为社区成人教育管理者队伍和教师队伍，为不同类型、不同学历层次的社区居民提供教育服务。

近些年来，本市赶上了中学生生员爆棚大波，而国家的高考中考招生计划不变，鲁州市教育局为响应国家号召，出台了一系列新的教育培养政策：要求在各乡镇、办事处的成人教育学校积极开展特长班专业教育，留住学生，以防未成年人辍学，减少因初中生辍学引发的社会矛盾，培养其一技之长为社会所用，以缓解生员异常增多而带来的升学压力。

各县区先后开展了形式多样的教育教学活动：包括教师在内的成人夜大、电大、函大、幼师培训；护理、财会培训；农民的种植养殖培训，计算机原理与维修、汽车原理与维修、车钳刨铣培训，劳动力转移培训，等等，因地制宜，因材施教。

庾阳镇教委主任邢介生表现得异常兴奋，他要努力去做，把想把庾阳成教做大做好。他知道，当下的义务教育是不收取学生费用的，所有办学开支都是鲁东区教育局划拨而来，每季度会计的报账，区局一审再审，基本容不得虚假。而这里是合理合法的收费教育，费用的应用较为灵活，他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

庾阳镇镇长刘曾复与吴友德，是高三年度的同桌，关系铁得要命，刘曾复成为镇长以后，极力关心着他，把他从庾阳二中一个普通的老师，提拔为校教务处主任，半年功夫未到，堂皇地成为庾阳镇教委副主任兼镇成教中心校长。

刘曾复又是邢介生的妻妹丈，此三人之间的关系可算得是钢筋铁骨，千撞不折。

陆庚夫与吴友德是师大好友，如今做了校长，又亲自前来登门拜访，他便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下来，并且内心感激着他。

在镇长刘曾复的直接关怀下，一所废弃多年的镇供销社食品厂迅速改为庾阳镇成人教育中心学校，人们习惯地称作“庾阳成教”。

这是一个偌大的院落，拥有一座庞大的办公楼，道路宽阔，地面平整，厂房林立，古木蓊郁。篮球场，乒乓球台，健身器材，澡堂，泳池，影院，一应俱全。点点滴滴都能透出旧时作为镇食品厂的高端大气，也可以体会到作为供销社职工的职业幸福。

将一幢食品厂办公楼改建成教学实验楼尚且不难，要将这里作为学校之用，没有一个像样的操场不行。

吴友德，陆庚夫与邢介生商议，不然就将那几排将堕未堕的厂房拆除，整为操场，同时又能消除安全隐患。

哪里会知道，院落深后的几户食品厂遗民中的几位老太太，公然地出来阻止，以至于破口大骂，因为镇上没有妥善安排他们的工作，欠了他们不少的工资。这些厂房是企业职工集资所建，要想拆建，须将他们的旧账结清，不然会闹个天翻地覆。

遇见这种事情，并非是教育系统这几位领导所能解决的好的。

刘曾复召集这些工厂遗民到镇上开了会，协商出了双方满意的方案。那几位老太太终于安静下来。

然而，一旦看见教育上的这几个人进进出出，便怒火中烧，瞧瞧那双双敌视的眼睛。

不久，坊间便传出了两个新鲜称谓：“扒屋校长”、“卖树校长”，那是送给吴友德专属的名号。

吴友德则是全然不顾，因为任何新事物的出现，都会产生新的矛盾，这些矛盾绝不会阻挡他前进的脚步。

同样在刘曾复的积极倡导下，庾阳镇驻地的大小企业纷纷捐资助学，颇募捐了些许款项。

吴友德没日没夜问计于邢介生，商讨如何将镇政府筹措的这部分款项改厂房为办公学习场所，如何布局，合理搭建。同时，要陆庚夫拿出设计方案，给吴友德过目，给邢介生过目，给刘曾复过目。

刘曾复为学校的建设给出了许多合理化建议，花了不少心思，又从镇政府层面上划拨了部分款项，竞标了建设单位，施工整建工作顺利开展。

各办公室、文化课教室、微机室、舞蹈室、练琴室、绘画室、文秘财会室、家电维修室、汽车配件、机电原理与维修室，种植养殖场地，一应俱全。

处于青年时期的人心，是一盆熊熊燃烧的烈火，仰仗着火一般的热情，就能成就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业。

刘曾复下定决心让吴友德做教委副主任、校长，是看到了他身上存在的一种拼搏向前的前瞻眼力劲，和坚韧不拔的持续韧劲。

在庾阳镇经济如此不景气的状况底下，刘曾复为成教的发展尽心尽力，争取场地与资金。主动妥善解决各类矛盾，给庾阳教育扫清障碍，铺平道路。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庾阳镇政府的历史上，没有一个镇长像刘曾复一样如此倾心着教育。

经过几个昼夜的思考之后，邢介生召集全镇中小学幼儿园的负责人，在他的办公室，瞪起他的圆圆的眼睛，召开了一次重要的校长园长会议。

他认真地分析了当今的教育形势，办学方向。重点突出了庾阳教育一盘棋的思想，要想把庾阳成教办好，必须倾全镇教育所能，出财，出力，出人，出策。“刘镇长已经给我们做好表率。我们更应全力以赴，教委所指，各校从之，拒绝出现不和谐之杂音。”

会议决定，庾阳成教的所有桌凳由庾阳镇第一中学负责，所用微机由庾阳二中负责，多媒体由镇中心小学负责。

他严肃指出，“其他小学、幼儿园量力而行，倘有抱着拳拳爱成教之心、抱着殷殷发展庾阳教育之心的领导同志，主动与吴友德校长联系，看态度，重表现，绝不可以袖手旁观，充分展现出我们庾阳教育的上下贯通，团结协作。”

这些中小学校的校长们自然私底下相互磋商了。邢介生只是抛了一个砖头，他们必须奉献出一块美玉来。

义务教育阶段学校更换教学设备，是合理的投资，教育局会批准拨款的。现在的校长们正在纠结：更换新的装备，是自己学校用，还是要成教学校用。

意见一直没有统一下来。

幼教学校学生收费厉害，她们有的是钱。年年高额收入，园内投资又早已齐备，而所聘教师工资低下，因之积累了相当财富。当邢介生宣布帮扶成教的时候，园长萧竺音当即第一个打电话给邢介生，她要联合本镇所有幼儿园长，为庾阳成教建设一个高标准的舞蹈室、练琴室与书法美术室。

邢介生非常激动，将萧竺音的这一积极表现迅速传达给其他的每一位校长。

事情的结末，各校都买了新的设备，给庾阳成教送去，并亲自为之安装好。

其他小学的校长，有送无线电电子原件的，小型电器的，汽车模具的，跳绳球类，瓜果庄稼种子的，……群策群力，冥思苦想，唯恐不能拓广，唯恐不能纵深。

这些做校长的，脑瓜皆非常人能比，个个是教师队伍中的人精，关键时刻识大体，顾全局，懂谋略，有办法。

邢介生与吴友德，更显现出一种胜利者的高傲。支撑庾阳教育的铁三角，谁人也不敢撼动。

庾阳成教的教学场地，房舍，桌凳及其室内相关设备就这样顺利地解决了。

教师的任用，绝对是不得不重点考虑的问题，要想把学生招得来，留得住，学得好，送得出，就必须建设一支强有力的教师队伍。

旧有的庾阳成教，还残存着六位在职教师。

这六个人，曾经是庾阳教育上的领军人物，做过某一学校的书记或是校长。他们也许因为失势下台，也许以为犯事流放，在此闲居罢了。他们一生的主要精力是去做校长或是书记，除此以外，再无特长。

他们过着相对舒适的生活。他们都拿着高级教师职称的工资。愿意上班的时候，遵守着朝九晚四的规章制度，节假日、双休天不误，并无人问津。他们习惯于有事无事请假几天，去做自己私下喜爱的事情。当然，他们或许曾经是庾阳教育的功臣，为庾阳教育立下汗马功劳。可是有这样的功劳，为什么不被任用了呢？

然而他们总比离任的教委主任好，至少还能上班。一届再届下了台的教委主任，不管岁数大小，不论是否到达退休年龄，一例地不再上班，拿着国家给与的全额工资，早早地回家养老去了。

众所周知，新任的领导，绝不喜欢这类似的领导在。教育的内幕这些下台的干部都清楚得很，而又各自以为是，拧头别耳，不服领导，让他们趴在家里倒是清心。

邢介生与吴友德合计，那六个包括时天祥在内的庾阳成教原始居民，一例地收编在学校后勤处，做些修剪花木打扫卫生之事，别不再论。

陆庚夫与吴友德这种特殊的关系，自然被任命为庾阳成教主管教育教学工作的副校长。

在吴友德人事任用的名单上，写得清楚明了。可以说，陆庚夫，是这所新辟学校的二号权力人物。

领导干部的任用，专业教师的任用，文化课教师的任用，都是从十几处中小学中选拔而得。

除却幼师与计算机两个专业的师资力量还算得上硬朗，其他专业诸如家电维修，机电一体，汽车原理与维修，种植养殖等专业教师，就差之千里了。仅仅是几个教过初中物理化学或是生物的普通老师，些许懂得一些皮毛的力学生物理论，在中学教书成绩低下的，才肯放到这里来。大家可以设想一下，成绩突出的物理化学生物老师，哪个学校的校长肯放他们出去？包括邢介生也是这么想。

杜竹娴也曾被吴友德算计过，也同她私下商谈过，她不肯来。庾阳一中也不可能没有美术老师。

邢介生与吴友德商定，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可以外聘专业的老师，外面的专业精通的人员有的是，只要有钱有途径就能办到。

吴友德把他预定的学校领导及其教师任用的名单送到邢介生那里，让他审定。邢介生认真地看了，笑了。“只要你需要，他们愿意去，各校的校长没有意见，我就给你出调令！”

任课教师，也这样轻易而举地解决了。

目前的主要任务，就是招生。

两处中学的校长，分别给他们各自才刚卸任的毕业班主任下达命令，务必将今年的中考落榜生留住，不要为了那几个好处费，把自己的学生教唆到其他的中职学校去，我们自己的教育自己办，为庾阳镇的家长、孩子着想，在自己的家门上，可以享受到中等职业的专业教育。

其他小学的领导，也发动本部教职员工广开门径，不管家庭层面，亲戚层面，朋友层面，正面正打，斜面侧打，无论如何，加大招生力度，发展庾阳成教事业。

类似中考落榜生、职专淘汰生、初中辍学生、生理缺陷生、心理障碍生统统招进，只要直立行走，心脏跳动，体温正常，皆在招生范围。

吴友德垂请师大他的恩师，寻求到相关专业教师，求得帮助。

陆庚夫亲自拟写招生宣传广告词，富激情，有感召，看似夸张，实为渲染。又亲自跑印刷厂印制纸质广告，谈价钱，谈式样。带领一帮人散发广告：走大街串小巷，商业街，集市，门头房；从乡镇驻地到偏远山村；立足本乡镇，拓展外乡镇。顶冒风雨，沐浴烈日，为了招生，余者不顾。

兼将广告词专人录音，租定卡车，安装喇叭，四处播放，达到人人皆知，有欲则往。

庾阳成教，庾阳成教，庾阳成教…………广告册页铺天盖地，电声广告震耳欲聋。

一时间，各类人等咸聚于此，前来咨询，争想交款。第一波招生已逾五百。昔日人迹罕至的倒闭食品厂院落，登时人头攒动，车水马龙，一派繁荣景象。

庾阳成教进入了史无前例的鼎盛时期。吴友德运筹帷幄，刘曾复倾力相助，邢介生一呼百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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