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长夜

“你好，我想取一下林小东的检查报告。”

“你是他什么人？”窗口里的工作人员只是机械性地走着询问流程。实际上，无论外面的人回答什么，她都会把检查报告交出去。

“我是他姐夫。”

工作人员找到那份单子，交给了外面的人。

“这...怎么会这样？明明我们吃的都一样，住的地方环境也差不多，小东怎么会中毒？而且是长期慢性中毒，这说不通啊。”林菲儿急的团团转。

“我想起来你以前说过，小东从小体质就弱，说不定，他接触了什么危险的东西吧。”章飞说。

“要说最可疑的就是化工厂了。可我们三个都在化工厂上班，咱俩怎么没事？”林菲儿还是不明白。

“不好说。看来咱们俩也得做个体检了。”

检查结果出来了，两人也有不同程度因中毒而引发的慢性病。虽说现在还没什么身体上的不适，但是发病只是时间问题。“妈的！这帮狗杂种！”林菲儿边哭边捶墙，章飞只能在一旁抱着妻子，不停地叹气。

“老公...你说，小东可怎么办啊...他才二十岁啊...”林菲儿再也控制不住，扑到丈夫怀里大哭起来。“无论如何，哪怕倾家荡产也得救他！还有，我一定让他们付出代价！”章飞咬了咬牙。

林小东的病越来越严重了，与此同时，也有员工查出因中毒而得病，去找公司理论，反倒被公司开除了。公司给了一些违约金，想着一了百了。章飞也不敢贸然说出这件事，但是看着日渐虚弱的小东，他也没有办法……

“姐，姐夫，我的病好不了了。别浪费钱了。”林小东无奈地苦笑。

“你说什么胡话！妈临走前把你托付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你，无论如何，你得活着！”林菲儿斩钉截铁地说。

“姐，我听说孙叔被开除了...要是现在我们来硬的，也会是一样的下场。我想瞒着自己的病回去上班，就算死也要死在工厂里，这样你们就能拿到一大笔钱...”林小东的眼睛里透露出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绝望与执着。

“闭嘴！”林菲儿大喊了一句，把走廊里的病人都吓了一跳。随后她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弟弟痛哭……

章飞默默地离开了。他要找一个人。现在，也许只有她能帮自己。

“好家伙，超标这么多！这要是曝出来，热搜得挂一周吧。”金玫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感到这次的事情很棘手。

“这要是公开了，他们工厂就完了。到时候我公司都会失去很多合作项目，说不好也得倒闭...要不还是别报道了吧。”陈枫说。

“我知道，这事捅出来，你就没工作了。好不容易爬到高管层，别这么断送了。但是这种机会放任溜走也是不可能的，富贵险中求。”

“难不成你...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他可不像上次那个大夫，那家伙不给封口费还扬言不怕曝光，现在被查了属于活该，可你知道这次你要面对的是什么人吗？”陈枫吓得声音都变了。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带材料亲自拜访程总，身上会带着录音笔并且全程与你保持通话，你记得录音，万一我出什么事了，赶紧报警。有证据在，姓程的跑不了。”最终陈枫还是没有拗过金玫，只能同意她去了。事情很顺利，金玫答应帮忙压下舆论，还会写一篇报道用来洗白。作为回报，程老板直接拿出了五十万，这在这座不大的城市里可是一笔巨款。

“我老婆太厉害了！有了这钱，咱们都能自己开公司了！”陈枫兴奋地说。

“那，这些钱你打算用来干什么？”

“这些钱都是老婆的功劳，我怎么好意思用呢。你说了算，无论你干什么我都支持。”

“说什么外人话。我的钱就是你的。”金玫笑了笑，随后两人深情拥吻。窗台上那束新买的玫瑰花，红得十分绚丽，像鲜血一般刺眼……

“王八蛋！”看到金玫站在了化工厂一边的章飞已经心如死灰。他不是没想过质问对方，但是对方永远只有一个不熟悉业务的接线员用老掉牙的话术敷衍着，到后来直接把他的电话号码拉黑了。“这群人，心都黑透了！还有那个公关部的胡总，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你就看他写的那些洗白文章，看的我恶心！”但是林菲儿再怎么诅咒这些人，也是无济于事。

“小雪啊，这次的事虽说暂时压下来了，但是纸里包不住火啊。妈是害怕万一哪天捅出来了，耽误了你。”

“没事，我能多混一天是一天。家里的钱赶紧转移了吧，然后你们俩也准备准备，去外国避避风头。”程雪安慰道。

“行，我们也时刻盯着舆论风向和员工们的态度。万一出事了，你无论如何都得跟我们走，不然的话太危险了！”

“放心吧妈，现在没人知道我和家里的关系，再说了也没人会调查我这个十八线小演员。我就留在国内，说不定过几年风头过了，就没人记得这事了呢。到时候我依旧能成大明星！”

“你这孩子，想的太简单了...”母亲只是叹了口气。

“行了妈，赶紧回去吧，调查我的人不多，但是调查您的应该不在少数。楼下有人护送你回去吗？”

“有的，你不用担心。还有，橘子啊，阿姨不在的时候，就麻烦你照顾小雪了...这孩子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什么苦，你们两个女孩子本来就不容易，缺钱或者就是想歇歇的话，随时联系我。”

“放心吧阿姨...”橘子甜甜地笑着。

“这姑娘，我喜欢！”程母匆匆离开了，程雪赶紧又拿出了烟盒。“可憋死我了...”

“我说你还真是当演员的料。喷这么多香水，熏得我头疼，就是为了掩盖烟味。阿姨早说过抽烟对身体不好，你总是不听。”橘子知道自己管不了她，只是抱怨着。

“怕啥！长这么大，父母就管不了我！哪怕他们都去外国了，我也要留在国内，万一哪天就爆红了呢...到时候就算有人扒我的身世，我的粉丝也会主动替我洗白，都用不着我亲自下场！”

后来，章飞和林菲儿错开时间辞了职，为的是不引起大家的怀疑。几个月后，林小东疾病发作，死在了工作岗位上。化工厂的老总知道东窗事发，马上收拾所有能收拾走的家当，带着妻子去了外国。他们刚走，化工厂就被查封了，警方也只是尽可能冻结两人的财产，但是他们转走的部分，也足够普通人赚几十辈子。而他们的女儿程雪当时还在剧组里，一时半会走不开，更何况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没人知道新出道的漂亮小姑娘背后有那么大的产业。她喜欢演戏，想当大明星，所以一直没离开，而这些年也一直没什么麻烦。

“老公，这笔钱是小东唯一给我们留下的东西，我想...复仇。”林菲儿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就像一头随时准备将敌人撕成碎片的狼。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光是金玫，还有胡明宇，如果我查出更多的涉及其中的人，我会想办法把他们全挖出来。”后来，章飞无意间在狗仔那里得知成雪姓程，而他以前也听说过老板只有一个女儿，并且在混娱乐圈。虽说不确定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但他也把成雪写在了名单上。如果是假的，他自然会放无辜者一条生路——一楼大厅的窗户多数都是用钢化玻璃做的，只有一扇窗户用的是普通玻璃。如果他查出成雪确实与化工厂无关，会在最终的杀戮到来前让成雪逃走。

后来，老城区唯一的高中搬走了，再加上都是年代很久远的老楼，很多人都搬走了，老城区房价一落千丈。又过了几年，他听说老城区有一家酒店急于出售，于是去找它的主人。得知主人经营不善急需现金填补漏洞，再加上房价暴跌，并且没有人愿意在老城区买房或是创业，所以这栋三层小楼被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了章飞。两人筹划了很久楼内的设计，有毒针机关、可以发生反应从而释放毒气的清洁剂、墙内无处不在的屏蔽、放着燃料和白磷的三楼……林菲儿手里的遥控器就是控制机关的，机关启动时，装着开水的保温壶会从高处摔落然后碎裂，开水的温度足以点燃白磷，这样，即便之前的手段都失效了，两人也能让所有人都有来无回。至于他们两人，早就不想活了……

“就从你开始吧。你和金玫，都是死有余辜！”已经杀红了眼的章飞举起匕首刺向了陈枫，结果被他挡下。章飞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即便有武器，也只是和陈枫僵持着，没办法直接干掉他。林菲儿见状，也从衣服的口袋里拔出了匕首，从背后刺向陈枫。陈枫吃痛，本能地逃到了一边，正当林菲儿准备追上去的时候，成雪从她背后出现，猛地挥了一下胳膊……

原来，成雪意识到每个人都不可信的时候，就偷偷把锤子藏到了袖子里。之前整理着袖子，也是怕有人发现破绽。林菲儿直挺挺地倒下了，眼睛睁着，看向丈夫的方向。眼睛里，充满了遗憾与不舍……

“老婆！”章飞大喊一声，随后拿刀刺向了成雪。橘子赶紧将成雪推开，章飞的刀刺进了橘子的胳膊。橘子惨叫了一声，随后便晕了过去。“你们这些人，都应该去给死去的林小东赎罪！哪怕我与你们一起下地狱，我也会变成一头狼，吃掉你们的灵魂！来吧，同归于尽吧！”章飞已经完全变成了杀戮机器，只想着把这里所有的人都送下地狱。

章飞拔出刀，一步步逼近成雪。成雪拿着锤子步步后退，眼神中写满了恐惧。突然，她看到章飞的背后有一个人影，她知道，是陈枫在准备偷袭。林菲儿的匕首插在了陈枫的肩膀上，他应该够不着也没有力气拔下来。那已经受伤的他又该怎么做呢...来不及想那么多了，此时此刻需要尽可能让章飞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给陈枫争取时间！

成雪已经退到了墙角，退无可退。她赶紧转过身，一边用力砸着窗户玻璃一边回头盯着章飞的动作，此时的她因为过度的恐惧已经泪流满面——只不过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很可惜，她砸到的是钢化玻璃，那扇窗受到了敲击也是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章飞突然感觉到有人在身后抱住了自己，正在他打算挣脱时，陈枫迅速把手伸进了他的嘴里，在他的嘴里抹了一下后又迅速把手抽了出来。

“这是你害死我老婆用的毒，味道怎么样？”

原来，陈枫发现金玫遇害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拔下了毒针。后来知道针上有毒时，他确实十分害怕，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并没有感觉到不适，此时他明白，这种毒虽然是剧毒，可以在短时间内就致命，但是必须进入人体才会有效，沾在皮肤上是不会起作用的。所以在第二次上楼时，他故意找到角落里的毒针，把毒抹在了手上，以备不时之需...

章飞明白，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于是他心一横，在陈枫还来不及退后的时候，迅速转身，将匕首猛地刺向陈枫的手。陈枫闪避不及，还是被划伤了。

“哈哈哈，一起死吧！”章飞的匕首脱手了，随后跪在地上干呕，觉得意识已经越来越模糊。而陈枫后退了几步，也掐着自己的脖子，软软地倒下了。他以为手上的毒可以自保，却最终还是要了自己的命。

章飞喘着粗气，挣扎着慢慢跪着走向了林菲儿的尸体。最终，他的身体倒在了妻子的身旁，用最后一丝力气，轻轻抚摸着妻子的脸颊。已经死去的林菲儿，此刻的眼里却流出了泪水。“尽力了...”这是章飞最后一句话，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此时，成雪已经脱力了。她强行振作起来一下一下地砸着玻璃窗，但是连裂痕都没有的玻璃，似乎在嘲笑她的羸弱。强大的求生意志告诉她，现在更应该冷静，仔细思考还有什么可以做。这无边的黑暗与绝望，却有着一种安静的力量。

对，黑暗，就是黑暗！既然大楼的电路已经全断了，那么信号屏蔽装置也断电了！她艰难地掏出手机，拨打了119。

“喂...老城区...酒店...救我...”她的手机也在这时候因为没电关机了。她自嘲着，自己都没注意过酒店叫什么，也不知道老城区这条路，这个方位该怎么表达。消防站距离这里也许很远吧，等他们先确定方位随后赶到，自己恐怕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最终，她放弃了没意义的求救，扔掉了锤子和手机，如行尸走肉般走向了橘子，然后坐在了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艰难地抱起了橘子，眼神如死去一般平静。她在大火的包围中一动不动，宛如一座雕像……

尾声

“喂，里面好像有人！”

“喂！还活着吗！”

“别管了！赶紧把这个铁门锯开！”

门外，响起了刺耳的电锯声。但是在成雪听起来，简直比世界上最美的音乐更悦耳。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分钟，十分钟，一年，还是一个世纪。此时的声音是幻觉吗？不管了，无论是真是假，都成功唤醒了她的灵魂。

“橘子...醒醒...有人来救我们了...醒醒啊，姐姐带你回家...”

在确定自己被抬出这栋楼的时候，或许是太虚弱了，成雪闭上了眼睛。醒来时，已经是在医院里了。只不过，边上还坐着几位警官。她看向外面，天边已经出现了一抹白色。

“橘子...橘子呢？”她大喊着。

“别激动，她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失了很多血，还没醒。你还很虚弱，需要好好休息。”警官解释着。“另外，我们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在楼里发现了五名死者，这属于重大刑事案件...”

成雪把经过说了出来。只不过，她故意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以及所有对自己不利的信息。她承认是自己杀了林菲儿，但是那完全是正当防卫。“对了，消防员们是怎么确定我的位置的...”这是她现在唯一的疑惑。

“是这样的，其实在那之前，就有老城区的居民报过火警了。虽然是深夜，多数人都睡着了——但是，无论外面多么黑，也总是有醒着的人。”

听到这句话，成雪突然笑了，边笑边流泪，那笑容，令人感觉后背发凉。

警方很快就找到了酒店的上一任主人，确定了章飞就是买下酒店的人。另外，由于没有监控，警方只能从现场痕迹、指纹进行推理，最终认定事实符合成雪的描述。

“昨夜，老城区发生一起恶性伤人纵火案，凶手疑似因生活不顺而报复社会，记者金玫在这场事故中丧生...”电视台报道着这样的一条新闻，主持人在播到最后时，声音也哽咽了。

几天后，电视台给金玫举行了葬礼。看到这条新闻的成雪，只是冷笑了一声。随后她给橘子办理了出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个刚出道挺漂亮的小演员不知道为什么退圈了。”“挺可惜的，我还挺喜欢她的...”“听说啊，那场大火，她也在现场！估计是受了什么刺激吧...”“也是，能活下来都是万幸，她估计也是怕以后被指手画脚，所以索性主动退了吧...”观众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只不过从那以后，成雪就如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人见过她了。实际上，她带着橘子去国外找自己的父母了。

“这个姓章的，真是死有余辜！”“是啊！金记者多好的人啊！”“唉...可惜了...”大家对于这件事的看法已然定性，章飞与林菲儿自然是罪人，会被人们永远唾骂。只不过，再多的谩骂声，他们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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