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走了

姥姥去世的那几幅画面我永远不会忘记。

我知道她最疼我，但我当时就是不喜欢老人，更不喜欢那个年代单调同版的小脚老太太行头。花白头发在下面挽一个鬏，她们那捆得尖尖的小脚支撑整个身体慢慢向前挪动，那黑黑的肥大棉裤好像能装两个人， 只能 用红色的腰带系的紧紧的，否则裤子会掉下去。反而裤腿也用黑色带子缠的紧紧的，和小脚呼应搭配地一样充满约束感。在当时那个只有黑白两个单调色彩的年代，又没有很好的洗衣护理条件。所以例外我都不喜欢。但就是这样一个弱弱身躯养育了八个孩子，还腾出富裕的爱给几个孩子的孩子。我突然想到蜡炬成灰泪始干，那这就是爱炬成灰命终尽。

那晚九点多钟朦朦胧胧正在睡梦中，门外急促敲门惊醒了妈妈，慌乱去开门。原来是二舅来告诉妈妈，姥姥病了。她回头告诉我在家听话，跟着小丽姨（看我弟的保姆）别乱跑。“我也去”，“外面太黑，又冷，明天我回来接你”妈妈极力反对。我哭闹着“我不，我也去，我也去”。那种小孩子的哭闹不是揍一顿就是依了。妈妈还是依了我，匆忙给我穿上衣服。

现在可以想象，那时冬天的黑夜里，只有自行车或者马车，十多里路的颠簸那是多么漫长的路，焦虑中充满了抑制。

进了院门，妈妈扔下我冲进屋里。我跟着跑进去，微弱的油灯下第一次看到姥姥躺在床上，嘴里咬着一根缠着胶布的筷子，我们喊她也不理。睡得好沉，呼吸声沉重。我问为什么姥姥要咬筷子。旁边的医生大大说怕她咬破自己的舌头。看着这一幕，我多想喊姥姥起来给我做好吃的，多想她再从柜子里拿出点心看着我吃。多想她用蔫皮耷拉的弱小身体暖着着我的身体，多想再听着她讲的故事进入梦乡。我再也不会醒来一摸是姥姥而啪打在她身上逃到老姨被窝里了……我知道错了，可那却是我刻在心里面的终生无法纠正的错误。

只记得没过几天，妈妈回家来哭着告诉我，姥姥没了。我被再次带到那个院子里面的时候，很多人都身上都披着白色的布，头上系着白布条，姥姥直挺挺的躺在堂屋中间，舅舅，舅妈，还有几个姨们围跪在两侧，没有了平时的和蔼，眼睛哭得红红的，站在妈妈旁边，妈妈说：“燕儿，给姥姥跪下，姥姥那么疼你。” 我跪下来看着躺在那里的姥姥，难道她永远不会再起来了吗？从来没有见过妈妈哭的那么伤心，我突然好害怕好心疼，也跟着哭起来“妈妈 ，啊…，妈妈，啊…”。“傻孩子，别哭，妈妈，哭姥姥”，妈妈更咽着说。我瞅瞅你在那里一动不动姥姥，看着哭的昏天昏地的妈妈，眼里面也流出了一串串的眼泪“姥姥，啊…”

几天后，葬礼结束，我们回家了。妈妈的头上一只戴着小白花，胳膊上戴着一圈着黑色的布，上面绣着孝字。脚上穿着白色的鞋，大概穿了很多天。那时守孝的意识更强烈一些吧。我一直好几次问妈妈“人死了，就永远永远永远过不过来了吗？”“可不呗”妈妈回应着，说她以后再也没娘了。从那时我学会了沉思。使劲想着永远活不过来是什么意思，想着世界上怎会有死这种事情，内心对死充满了恐惧。我更害怕妈妈死，所以我要保护妈妈，为她听话，为她干活，保护她，不让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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