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K小说网 >> 男生>> 都市小说 >> 舞蹈 [书号3520512]
选择背景颜色: 1 2 3 4 5 6 7 8
选择字号: 特大

舞蹈——一个荒诞的短篇

《舞蹈》 笛者的远去/著, 本章共8994字, 更新于: 2023-01-18 23:39

公司就要开年会了,那种一年一度令人厌倦的年会,每次,我们都会在那间相同的大厅里呆望着一成不变的室内装扮,坐在一桌桌毫无新意的菜品周围。台上,所谓的领导们总是发出同样的“吼声”,有人称其为慷慨激昂、振奋人心的演讲,但对于总想偷窥手机屏幕的我们而言,这肆意的“吼声”似乎和狒狒的“吼声”没有太大区别——因为它们都拥有“喧闹”这一显著的特质,故而把它们归为一类。

通常来说,我不大乐意回想以前的年会,因为每当脑海呈现它们画面的时候,那些相似的场景就会打破时间的界限一齐乱窜,拥挤在我狭窄的脑门中,让我分不清它们到底是何年举办的——去年,前年还是更早?仿佛它们同时上演也不会有人看出拼接的痕迹。因为,它们是那么的一致,那么得整齐。

算了,不能再想了。我将双手从键盘上放下来,电脑屏幕上的光标因我刚刚的失神一直悬停于相同的位置——又是这一模一样的表格,每周都要统计一遍,除了数字不同之外。我像往常那样在疲惫之后伸了个懒腰,用力仰起头来,按住那块略微凸起的脊椎骨。

脚步声又接近了,我立刻坐直,害怕因自己懒散的模样受到批评。部门主管马小姐走进我的办公室,我望着她永远毫无表情的脸,也以毫无表情作为回应。

“知道明天要年会了吗?”

“哦。”

“那你的节目怎么办?”

“什么节目?”

“我们部门跳舞的节目。”

我听到“跳舞”两个字时,忽然陷入了沉默。这么多天了,我一直想躲避它们,但它们却像幽灵一样缠绕着我,让我恶心不堪。但此时,我却不敢将这种负面情绪表露出来——唯一能让我暂时摆脱这种厌恶的方式就是面前枯燥乏味的电脑屏幕了。我直溜溜地盯着悬停的光标,它闪烁得格外灵动了,好像欢乐地跳跃起来,我的心也投射到这个光标所在的位置上——虽然只是一小块地,一个由毛笔书写的“点”那么大,但比当前尴尬的真实处境要轻松许多。我不觉陶醉其中,微笑着随光标的闪烁打着“音乐”的节拍,全然忘记了马主管口中的“跳舞”二字。

“我知道你不愿意,但这也是整个部门集体的活动!”

我佯装听不见这些已被提及无数遍的话,其实却听得一清二楚,主管的说话声仿佛被麦克风扩大到了最大音量,正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我心中的节拍停滞了,光标也忽然失去了方才的灵动。

“我说的话你明白吗?”马小姐应该是在命令,“部门的同事都排练了三个星期了,只有你一次也没有参加……”

我吃力地转过头去,冷漠地看着她——她一直在啰嗦个不停。我突然想像往常那样回答“我不会跳舞”,但随即而来的一定是她一成不变的回应,“大家都不会跳舞,但她们也都去了”;我又想说“我实在不想跳舞”,但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她只会回答:“你必须要跳,这和想不想无关……”。

于是,在我思考了若干种可能的回答后,发现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我的嘴唇可能微微动了动,就再也不吭声了。

此时,她正好也说完了话。

我一脸茫然地凝视着她的脸,发现因为刚刚的思绪遗漏了她说话的内容。她不会替我作出决定,认为我的沉默就是默许了吧——好吧,可能真的是这样,这是她一贯的作风。

而后,她和颜悦色地离开了——这种表情,是只有在我答应“跳舞”之后才会出现的——我刚刚到底遗漏了什么?应是很长的一段话,但期间我什么都没说,结果却是马小姐认定我答应了。我敲了敲脑门,刚刚到底过了多久?

我慌张失措地在电脑的任务栏上寻找着时间——晚上9:58,不,瞬间就跳到了9:59。马小姐又来了,她提着一套白色的服装,包装袋早已破损,衣服应该是被人查验过多次,又重新放入了包装袋。放入前却没有折叠整理,以至于现在连大致的款式都看不清,只能看到白色的布料上还泛着些许淡淡的黄色,不知是赃物还是衣服固有的花纹。将就些吧,可能就是件简陋的T恤或者衬衫。

“这是最大一号,你应该能穿”,马小姐把衣服甩在我的办公桌上,“也不要你排练了,再说也来不及了。明天表演的时候穿上它,站在队伍最后面模仿别人的动作动几下就行了。”

“这样啊,”我心想,“如果动几下就可以的话,当初为什么又要我们排练呢。”但我懒得说那么多,嘴唇只动了一下,说了句“哦”。

她总算心满意足地走了吧。狭小的办公室里又安静了下来,我低头看着“那团”衣服,在包装袋的表面来回抚摸,感到一种女性的柔软,又伴随着一阵作呕的恶心。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或许是有点累了吧。

每夜,加班都是常态,无论事情是做好了还是没做好,待在这里一定是对的,人们总以为待着就能创造价值,如果没有价值,就请您一直待下去。

丽小姐轻轻扣了下我办公室的门,我点头示意她进来。她很兴奋,眼神流露着喜悦(难道是因为明天年会吗),又暗藏着一点点羞怯的意味。有时我不明白,有些人为什么会把一切都写在脸上。

“小余,”她唤我,说话声也很轻,“听马主管说,你同意参加明天的集体活动啦。我就说,小余一定不会一直这样倔强的,只是暂时有些不合群罢了。他其实是想参加的。”、

也许“我答应参加活动”让丽小姐觉得很高兴吧,我努力将嘴角的肌肉向两颊拉伸,作出一副常人认为的“笑”的姿态,并以轻声的“哦”来回答。

她很欣慰,笑着看着我,且在我一旁的凳子上静坐了一会儿。在未等到我说更多的话之后,她又自己寻找话题,问起我工作的问题来。

此时,我那份表格还没有做完,主要是马小姐打断了我的思路,拖延了我工作的进度,现在丽小姐又让我不得不搁置手头的任务。她每问一句,我都竭力用最短的话作答,并且精确无误,这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她离开。

她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却又找不出继续聊天的话题来,我因在她的眼光里看到失望的神色而高兴,她终于明白我已经厌烦她了吗?然而,这种失望却转瞬即逝,她是个很有勇气的女人,继续以她原本自信的目光注视着我,让我陷入迷惘。

其实,我真的很厌烦男人与女人这种在心理上的博弈,我害怕被一种类似意志的引力牵制,甚至憎恨!为了结束当前的“较量”,我觉得假装认输应该是唯一的良策。

我只好开始伪装,说些迎合她的打趣的话,她方才收起了刚刚的攻势。而她眼光中溢出的满足感竟使我佯装的笑也无法坚持下去了。

“你总是这样沉默寡言,不喜欢笑,但心里其实挺好的。”

这是她的评价,我只能假装赞同。

此时,我的思维就这般突兀地回到了一年前的时候——同样的公司,同样的我,同样的丽小姐。我一度认为丽小姐是一位美丽的女子,清爽的短发,娇羞的俊颜,轻盈的体格,但不知为什么,在去年她拒绝我之后,她曾经的优点都不再属于美的范畴。我只看到一副消瘦的会动的骷髅。

是的,我曾追求过这位“美丽”的丽小姐,但我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时,我总认为自己是做了一件世上最大的蠢事。而在这件蠢事中,我竟然一度保持着对爱情幸福的向往,对生活旺盛的精力以及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当时的我,是一位愚昧的勇士,在一次又一次的“对丽小姐的试探”失败之后,竟然毅然决定要飞蛾扑火,进行一场奋不顾身,不计后果的表白。因为有人告诉我:“坚持一定会感动他人,不计回报的全心陪伴才能换回最美满的结果”。这应是哪个爱情专家说的话,也许还是一位曾经有过类似“情感经历”,用独身一辈子来诠释爱情的最尖端的专家。他们的学说逐渐沦为这个最世俗时代独身男女最坚定的信条,使得一个延续几十年的生育制度都被迫终止——不,我竟然在愤怒。冷静,冷静,我只能在心理这么想。

反正,我的实践告诉我,这个信条可以用世界上最粗俗的言语来形容。我失败了,被丽小姐轻松地拒绝,于是,我沉沦了仿佛几个世纪的对她的美好幻想和愿望便轰然倒塌了——周遭的楼宇在坍塌,树木在落雨中凋零而腐朽,枯枝败叶在狂风席卷之后寂静而安详地在一片荒芜的废墟中长眠。而这一切的幻灭只来自于她一句轻松的话:“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以为疼痛是必然的后果,然而却毫无知觉。一个我不知道的“她喜欢的人”,结束了我良久编织的梦。称它为梦,再合适不过了,因为当我还沉浸在幻想的喜悦时,那个“她喜欢的人”其实早就存在了,那么我的梦的存在究竟是个什么呢?

我站在梦境里的那片废墟的正中心思忖了太久,时间在这废墟中似乎是停滞的也似乎正流向永恒,四周的楼宇倒塌之后,一切是多么空旷,世界仿佛露出了它原本的样子。我突然明白,这些楼宇或许从来就未存在过。如果我们总为未知的存在编织意义,那么真正的存在来袭时,我们总会失望的。我第一次察觉,在废墟中思考比在楼阁中欢愉要快乐得多。于是,我清醒了过来,好像在某一瞬间顿悟了一种真实性,莫名地,我就这般丧失了往日的激情和执着,像现在这样冰冷地看着丽小姐。

在她似乎无法停息的笑容里,仿佛包含着去年她“得意”的神情,那种拒绝他人的孤傲、怪僻以及掌控他人的心满意足。有些女人总是依靠男人的追求而提高身价,总享受着愚弄他人情感的游戏,丽小姐更是如此。否侧,现在的她不会这般三番五次地找我搭讪,即使在我长久地冷漠之后,她依旧发动着攻势。这种攻势就像一张网,而我是她的猎物,她所做的并非是重建我心中的废墟,而是把我牢牢网住,再制作成她手中任意操纵的木偶玩具。

“晚上一起回家吗?”她问(她家离我家不远,所以顺路)。

这个问题我去年问过她多次,但她总以各种不着边际的理由回绝。如今她反而主动邀请我,好像一只饱食的猫在戏弄一只恐惧惊慌的老鼠。老鼠好不容易跑了一阵,又被猫扯住尾巴拉了回去。

“不了,我还有事。”我不再是老鼠了,便用她曾经对我的回答来回应。她的脸上露出了出乎意料的表情。是的,我察觉到她也落败了,落败得比我更惨。

不知为何,我也品尝到丽小姐拒绝我时品尝到的愉悦,那是一种回味无穷的甜美,像甘甜的露珠,在我口中逐渐如雾气般扩散而弥漫。享受胜利果实的我不等关掉笔记本电脑就将其合上,麻利地装入包中。在我一声不响地收拾好东西后,我一把抓住马小姐给我的演出服,快速冲出办公室,径直回家,期间根本没看丽小姐一眼。

回家途中,我的步伐越来越快乐,自己似乎都能轻盈地飞起来。在这晴朗夜空之下,月光并不柔和,而是分外刺眼。那些白光在空气中散成白色的雾气,缭绕在身边,使我的大脑逐渐迷惘。

就这样,在月光的催眠中,我进入了时间的另一种可能,那是和我所处的世界相似的平行宇宙中发生的事。我笃定在那个世界里,以下的事情正真实地进行着,而我正透过白色的迷雾清晰地审视着它们——它们,真的是真实的,太真实了,不然,在这喧嚣繁乱的夜市里,难道还有海市蜃楼吗?

在那里,我答应了丽小姐的请求,她欣慰地牵着我的手,与我在夜色下行走。我们相互依偎,那里的月光似乎是常识那样的皎洁而温柔。我把她领入自己的家,褪去了她的外衣,让她赤身裸体地被我抱在怀中。月色从窗外投射进来,黑暗的房间里闪烁着星光,如同飞满了一只只泛着白光的萤火虫——我们在月光的注视下进行着一场欲望编织的仪式,享受着肉体本质的欢愉。在夜的寂静中,却一直播放着人类本能的二重奏,一切楼宇都仿佛重新建起一样,但我却在这些楼宇中迷失方向,体会到一种更为深刻的痛苦——我成为了她的奴隶,以及成为了自己本能的奴隶。

云把月光遮蔽了,我和那个世界的联络随之断裂,但那种欢愉却如同我刚刚亲身经历了一般,所以痛苦也感受得更为真切。我庆幸我选择了正确的路,但也对拒绝丽小姐时我的“得意”感到恶心。为什么要“得意”呢,我不愿和她成为同类。

终于到家了,我早已精疲力竭了,一整天的工作,而且那个统计表还是没有完成。我躺在床上,四肢张开形成一个“大”字,闭上双眸,觉得自己的身心都向四周扩张,不断延伸。

“对,”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马主管给我的演出服,我还没有试穿”。无奈,明天的节目我定是拒绝不掉了。我拿起那包褶皱得面目全非的白色衣服,缓缓从包装袋中掏出来——它到底是件什么?

“它很大,”我边掏边想。逐渐地,我看到了一些网状的花边,难道男人跳舞时也需要用女性化的东西点缀吗?我不懂舞蹈,不敢妄下定论,也许只有一丁点而已,应该无伤大雅。但当我把整个衣服都掏出来时,我的指尖划过之处,都向我传递着一阵阵电流,那种感觉,和我抚摸丽小姐身体的触感是一个样子。我的指尖情不自禁地颤动起来,当它们把衣服完全展开摊平在床面上之后,我惊讶地发现,这竟然是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还是一件硕大的,体态完全变形了的连衣裙。

它的白色在月光的白色中越发刺眼,它还在笑,对,是嘲笑,讥笑我为何要这样糊里糊涂地答应马小姐。它是一件有魔力的裙子,仿佛要将人的意志吸收过去。它的这种力量比我见过的任何力量都要强大。它借助着白光的元素形成一条条细微并难以发觉的白色丝线,向我的大脑蔓延过来,而后与我的头发纠缠在一起,又顺着发丝钻入我头皮。这些线就这样飞速生长着,我用尽力量也无法将它们扯断,而当我寻到剪刀欲将它们剪断时,我只能剪到眼前的空气。我明白了,月光是这些丝线养料的来源,光在的地方,它们就一定存在,无法摆脱它们的控制。我拉下窗帘,关上门,期待这样能减少月光的强度,但白光总能从哪怕最细微的缝隙中钻进来,而后在狭小的房间里如烟火爆炸一样散开,星星点点地闪烁,织成一片浪漫的银河。它们,也像我在另一个世界看到的萤火虫。

那些白线生长得越发迅速了,我的感觉与知觉也因月光的养料而逐渐放大,便拥有了感知这些线运动的能力。它们慢慢深入我的头骨,像生命力顽强的植物的根须扎入坚硬的磐石一样。它们还在深入,一直探到我脆弱的大脑器官,又迅速在脑的表层结成一张网,将其牢牢捆住。

而这一切的过程,没有丝毫肉体的疼痛,或者说即使是有疼痛我也难以察觉,虽然此时我感觉的灵敏度已经达到最大值。

在这些丝线完成了它们最后的编织后,我便成为了它们的奴隶,由它们自由地操纵。以下的动作,都是以它们的意识而完成的,我没有任何反抗的权利。

我快速地穿好裙子(它们叫我这样的),在月光下得意地笑起来,欣赏着这身衣服的得体。我的脑海又忽然自动浮现出柴可夫斯基的芭蕾舞剧天鹅湖,而我对那些演员的动作竟然驾轻就熟,仿佛只看了一眼就全然领会当中的奥义。我欣慰地打开房门,穿着这件“美丽得体”的衣服朝楼下跑去,停留在阒无一人的小区广场上,我发现我作为男性的性别意识以及羞耻感都被这件神奇的衣服消解了。就算我仅存的薄弱意识提醒我不要继续出丑,但那些白线就会突然捆住这些想法,把它们扼杀在萌芽之中。

半夜了,广场上的确无人,即使月光把我照耀得再清晰不过,也不会有人发现。此时,我完全放松下来,任由这身衣服的操纵,或许人只有在被愚弄的蒙昧状态下,才能活得如此快乐轻松——诚如我当前的状态。

在它们的操纵下,我的幻觉中响起了年会节目的背景音乐,以前我是多么地讨厌它啊,如今我却跟着它的节奏翩翩起舞来。我的肢体扭动起来,手掌划过星辰般的白光,步伐轻盈,仿佛在顷刻间便成为了一名享誉全球的舞蹈家。广场便是世界舞蹈艺术最大的舞台,白光形成了人形,坐在看不见的座位上成为观众,而我站在这种环形音乐大厅的正中央,聆听到观众们如海潮般的喝彩声和鼓掌声,它们一层一层拍打过来,让我享受这人类蒙昧时期最原始的快乐。

于是,我由衷地赞叹道:“美啊,请你暂停!就让我再跳一支舞吧。”

此时,来自现实世界的闪光灯在瞬间把我打向了地狱,衣服的束缚消失了,我重回自己——我发现,不远的草丛里,有人正偷拍我——闪光灯又闪了多次。我愤怒地冲向前去,但夜色模糊了的我眼睛,让我找不到那个人。而后,我仅看到一个灵活的黑影一闪而过,应是带着那台“罪恶”的相机逃走了。他是谁?难道是个记着?要把他拍到的照片发到某某网站的八卦娱乐新闻上,然后再制作成各种鬼畜视频,让观众们嘲笑?我气得发抖,但也无奈,因为我是追不上那个人了。

在怒火消失之后,我才发现我竟依旧穿着那件令人作呕的连衣裙,在广场上站立着。一切最初的羞耻感和厌恶感涌上心头。我跑回了房间,把那件衣服剥下狠狠地摔在地上,却又不敢把它撕碎。我上身赤裸地跑向洗手间,把囤积在内心中所有的恶心全部吐出来。

我发现,我开始讨厌自己。

我把那套裙子一直攥在手里,哪怕是年会上同事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我的神经紧绷得都要断裂,有人说他们都能清晰地看到我额头上暴露的青筋,像闪电般炸裂状地蔓延。一位上司和颜悦色地问我为什么不动筷子,手一直放在餐桌下,我瞪大着眼生硬地回答:“还要演出,等会再吃”。然而我的目光并没有朝向他,或许在他的眼里,面前坐着的只是一位痴愣的傻瓜。而我的余光告诉我:“上司很不高兴。”

我压根记不住这无聊年会的流程,只知道在领导们“吼叫”完毕后,节目就要开始了——于是,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人们并不愿看,却又不得不看,只有我望着眼前的空气,仿佛能洞察出气流运行的轨迹似的。莫名地,我想到一副画——一群幽灵哀怨地围坐在篝火边,它们相互沉默,聆听着火焰在地狱之风中的吟唱。

“我们要开始了,”马主管就这般突兀地出现了,拍拍我的肩膀。我没有看她,在那一刻,我寻到了时空中的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会一动不动,拒绝出演,可惜在现实中,我的本能驱动我站起身,朝试衣间走去。我觉得我走路的姿势,像机械舞者在僵直中移动着。

部门的女同事们早就换好了衣服,好像这是她们期待已久的时刻,而在男试衣间里,只有我一个人还在思忖,右手抚摸着那个破旧的透明包装袋——我是部门唯一的男人。

那件白裙子越发小了,将我捆得紧紧的,腰间和脊背上,挤出了凸起脂肪的轮廓。我不敢看一眼试衣间的镜子,害怕镜子中的“我”因我一系列怪诞的行为而发出诉讼,毅然决然地冲出玻璃的屏障,举起手枪打爆我的头颅。我迅速换衣妥当,恐惧正鞭策我离开另一个“我”的残暴与杀戮。

我跑啊,跑,白色丝线又进入我的大脑,迅速蔓延。我了解到,阳光更是这些丝线的养料,而且比月光更为肥沃。

“接下来,有请最优雅而美丽的XX部门的女士们,带来一场绝无伦比的视觉盛宴——请欣赏舞蹈——XXX!”

开始了,我是躲在她们中间才上的舞台。在走上舞台前,我畏首畏尾地穿过走廊,抱头鼠窜,但依旧在她们这张保护屏障的缝隙中察觉到闪过的前俯后仰的身姿,与此同时传来的笑声告诉我,那是嘲笑固有的姿态。还有一瞬间,闪过了一人惊讶的表情,他的筷子都从手下滑落下来。我知道,我是这个队列的异端。

最终,双脚在台上勉强站稳了,位置是马小姐临时安排的。她兑现了昨夜的承诺,我只需躲在最后一排随意模仿一下别人的动作即可。丽小姐站在我前面的位置,在换上这身白色的裙子之后,她格外得消瘦了,我甚至怀疑上天赐予她的仅是一副零散的骨架。

背景音乐响起了,而我的耳边却再次响起了柴可夫斯基天鹅湖舞剧的音乐,并且音量越来越大,将带着摇滚节奏的泡泡MUSIC完全覆盖住。我知道,我脑中的丝线已达到了巅峰状态,我将立刻步入迷狂,获得无尽的天赋与才华。

是的,在我此时想象的世界里,或许真实也是如此,不,是一定如此,我就在那么一瞬间成为了世界顶尖的芭蕾舞剧男演员,我曾因在俄罗斯圣彼得堡的精彩演出而享誉世界。我变得苗条,脂肪突然消失,身体轻盈得飘飘然。我踮起脚尖,将丽小姐抱在怀中起舞,我们在这个广大(狭小)的舞台上旋转,像一支逐渐升空的竹蜻蜓。而后,随着旋转速度的加快,丽小姐因为跟不上我的节奏而摆脱(挣脱)出来。继而,她一记清亮的耳光声响起,我知道这只是她帮助我旋转的助力。丽小姐的右臂宛如一条柔韧的鞭子,而我变成了一个陀螺,在她一阵猛然的抽动下,我旋转的速度达到了极致,达到了宇宙光的速度,我的身体四周闪耀着绚烂的火花!陀螺落点的足迹如蛇身弯曲盘绕于舞台的每个角落,观众们已经看到了,这是世界上最美丽最激烈的火焰,是舞蹈的最高境界——我成为了火而非人类。

伴随着火焰升腾的灼热气流,整个大厅的空气里充盈着激烈的氛围,人们在向我这位舞蹈大师致敬,这由他们前俯后仰的姿态得以确认。掌声雷动,一阵又一阵,像钱塘江滚滚逼近的潮水,哗啦啦,哗啦啦……

我在陶醉中赞叹着,一切都是这么心满意足。

“停下,快停下,”马小姐的声音出现了,“你在干什么,余先生!”

“观众们看得正起劲呢!”我收起了舞姿,旋转的惯性让我调整了好一会儿。在我双脚站稳之后,我看到部门的同事们都惊讶地躲到了舞台之下,她们惊慌地看着我,估计是因我卓越的舞姿而惊叹和折服,而一度“爱”我的丽小姐竟感动的流泪了。

“快下去,节目都被你搅黄了!”马小姐愤怒道。

我无视这个嫉妒我的女人,昂首挺胸大步跨向舞台前沿的正中央,向观众们鞠躬致谢。他们都无一例外地前俯后仰着,声音也嘈杂得炸开来。

“把那个家伙撵出去!”不知道是谁叫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保安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们飞速跃上舞台,以最粗鲁的方式把我“请”了出去(他们称这种方式叫请)。

我被两位壮汉向大厅外拖拽,而眼泪却不禁流淌出来,而我并不想哭,只是疑惑一件事:“明明是他们逼着我跳舞的,如今却要把我赶走,这是为什么?”我想对着大厅中的人群喊出这句话来,但我知道他们听不见,也不会听,所以便保持沉默了。

我被赶出了酒店的大门,踉踉跄跄地前行,还在思考着方才的问题,却被一颗最不起眼的石子绊倒在地。不知道何时下过雨,道路的积水沾湿了我白色的衣裙——对,我还穿着那件裙子!我怦然清醒,瞬间汗如雨下,而那些丝线的控制应该也消除殆尽。

我狼狈地在街道上爬行,向家的方向移动,好奇的人们一度把我包围,我不知道他们到底谈论了什么,但我很清楚——这是我一生最屈辱,最厌恶的时刻!但我顾不得心中的厌恶,即使这份厌恶最初从马小姐、丽小姐,到那件衣服,再由周围所有的人到我自己,最终已渗透到空气中飘浮的每一颗沙粒中了。但我究竟顾不得,我只想回家,恢复原本的生活,一切必须得照旧才行。

在家的时候,才是我最清醒的时候。我或许是生病了,一直打不起精神,但生病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无聊地打开手机,随手翻阅新闻资讯,一个醒目的标题出现在娱乐新闻的头条

“小区一变态男子夜间着女装跳芭蕾”

我避免阅读其中的文字,但却来不及避开当中的照片——一个男人正在月下起舞,脸上用马赛克遮蔽着。那是我曾经陶醉的时刻,但此刻看却丑态尽露。

或许连我自己也没料到,此刻我连之前的厌恶感都消失了,只是平静地靠在床头。而后,我关闭了新闻资讯,放下了手机,愣了一会儿,竟感谢起那位记者来,因为他多么友善地在我的脸上打了马赛克。或许,我也要感谢年会的节目,至少今年的年会,我一定不会记错时间。而且,丽小姐也不会再来打扰这么“恶心”的我了吧——我的世界总算安宁了下来。

那天夜里,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僵直地躺在床上,四肢朝向天花板,怎么也翻不了身。而早晨我苏醒的时候,我发现我还是我,并没有变成那只可怕的怪物,便长舒了一口气。

于是,我又像往常那样洗漱之后,提起公文包,照常上公司去了。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作者寄语:
wap_17K
  • 下载17K客户端,《舞蹈》最新章节无广告纯净阅读。
  • 17K客户端专享,签到即送VIP,免费读全站。
更多

编辑推荐榜

1 大展鸿途
2 风起龙城
3 大秦第一熊孩子
4 仙穹彼岸
5 特种兵之最强国术系统
6 当昼与夜再次相遇
7 夫君寡嫂生野种?来!做亲子鉴定
8 重生改嫁战神公爹,家暴前夫吓尿了
9 协议结束,亿万总裁跪着求续约
10 少年战歌
资讯快递
人气热销 言情热销
潜力大作 女生必读

1 永夜 作者: 江火香猫
科幻末世 1042417 字
永夜:浩劫余生,终见光明

2 校花别沾边,重生的我只想搞钱 作者: 十万字
都市小说 789066 字
都重生了,还不好好搞钱?

3 我死后,姐姐们才开始爱我 作者: 木马非马
都市小说 80082 字
我死后,全家人才开始知道爱我,可我已经死了

4 上门狂婿 作者: 狼叔当道
都市小说 8171953 字
上门赘婿,受辱三年,期约一到,强者归来!

5 武圣之上 作者: 任我独行侠
玄幻奇幻 201339 字
这是个废材靠着金手指,逆天改命的故事!

6 60年代:开局荒年,我带着全村吃肉 作者: 妞妞骑牛
都市小说 415929 字
穿越60年代:开局荒年,我带着全村吃肉

7 这位诗仙要退婚 作者: 人世几春秋
历史军事 1194814 字
这位诗仙要退婚:文韬武略

8 玄幻:遇强则强,我的修为无上限 作者: 史上最帅作者
玄幻奇幻 1481875 字
获得遇强则强系统,我直接啪啪给了天道两个大嘴巴子

9 红豆缘:炮灰也要长命百岁 作者: 翘褚
古代言情 271116 字
开局炮灰剧本怎么办?不慌,苟着苟着就到大结局了

10 神龙诀之九龙剑诀 作者: 光环美男
仙侠武侠 1003350 字
江湖传闻要是得到《神龙诀》,就可以称霸武林!

《舞蹈——一个荒诞的短篇》最新评论

评论本章

还没有人发表评论哦~
我来说两句

换一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