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关醉(五)

词的上片落幕，天色已经被泼上了黧黑的墨水，还有几颗星星在天际辉映。月升浅海，将霜色的月光与清凉缓缓倾泻，那光直射到老人面前的桌上，那笔墨与仍未干透的字都像是点染了星辰似的，点点斑光，虽有黯淡，却不失其独特的美！

老人放下了笔，长叹一声，虽然总是安慰自己，不就是迎接死亡吗？这样多好！我可以去陪着他们了，陪着我的昔日同窗，我的战友……但是，当他自己真正地站在死亡面前时，却又是如此卑微与怯懦，但又何尝不是人之常情？怯懦如何？胆怯如何？该面对的，总是要来的……

老人斜靠在椅子上，望着月色，掩目小憩，偶尔能听见一声叹息。恍惚间，他又看见了当年的她，老人想要伸手牵住她，刹那反应过来，是梦，还是梦啊！再睁眼，迷迷糊糊地，一个姑娘正向她慢慢走来！

老人突然下意识地晃了下头，但是，这次好像是真的！真有一个姑娘，向他走来。在月光下，朝着老人的方向走来！她的衣袂轻飘，眼里虽有藏不住的疲倦，却是跃动着激动与难以抑制的匆忙。她抬头望了望空中的一轮明月，不由间加快了脚步，向着小屋加速奔来。

老人呼吸开始此起彼伏，他本以为她也和别人一样，只是起初的几天感到万分痛苦，为自己的无缘无故消失感到疑惑，再过几天，可能就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话里行间。一开始，他是多么的希望她来陪伴自己，然而环顾己身，觉得还是不要让自己给她留下一段难以忘却的不堪回想的回忆。

老人又想起来两天前那个梦醒后的清晨，梦里的两人曾海誓山盟，多么一幅竹马青梅绕东墙的美好啊！可梦醒后呢？还剩的只有一抹露水与泪水相融后留下的斑痕。那时，他在心里再三强调，几乎是对着自己的灵魂嘶吼：你要是真的爱她，就别再以自己这垂朽之身去打搅她了！非要让她亲眼看到你仙逝西去才罢休吗？你倒是解脱了，她呢？你在她心里抹下的疤痕该怎样清除？

然后，四周都寂静了，万籁俱寂，毫无声息……

他累了，真的不想再纠缠这些俗事红尘了！可能人在死亡面前，爱情，这种卑微又无力的情感，可能真的，轻于鸿毛吧！

他放下了，好像真的放下了！

但是现在呢？她又出现在了老人的眼前，一番胡思乱想时，时间仍在流逝。等老人缓过神来，两人已经可以看清对方脸庞了。

老人却是有些慌神了。

与此同时，姑娘也已经赶到了这座再熟悉不过的小木屋前。她的眼睛里开始映衬出记忆里的那个他昔时“男儿本自重横行”的飒爽英姿，可再一眨眼，那老屋的摇椅上，躺着一个熟悉却佝偻的身影，一眼望去，又是如此陌生。

姑娘的眼眶红了半圈。再一转头，不知是不是巧合，四目相对。

又是一阵寂静无声。无言，沉默，姑娘敏锐地察觉到对面那人的眼角滑过一滴泪珠。不知何时，又有一滴泪滑落，但是，是姑娘的。

还是姑娘也打破了这片静谧。她用衣袖擦拭了眼角，低头细细望了望腰间的锦囊。然后开口问道：“老，老人家，我，赶路…得有些累了，您，您能借我留宿一晚吗？”

老人又低下了头，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随即又恢复了正常，但却抑制不住地流泪。

“当然可以，你，你先歇着！”

“您的眼睛怎么了？”姑娘一边问，一边回避着老人的目光，寻了个地方慢慢坐下。

“不怎么的，老毛病了！”老人拭去泪珠，却还是有泪流下。

“老人家，您这有水吗？”

“抱歉，只有酒了，唉，酒好啊！有酒好啊！”老人闪烁着泪光的眼望向了远处。

姑娘出神地望着老人，脑海中遐想万千。

那时少年与她一起读书，她记忆里的少年哪都好，唯独一点，就是嗜酒，无酒不欢，日夜买醉。她每天都见得到少年一手葫芦，一手毛笔，谈笑间，一抹豪情万丈汇于笔尖。姑娘笑了，那才是他！真正的他！每当她提上清泉水，为他沏好一壶热茶，总是与少年“赌书”为乐，输家饮一杯茶。规则每回都是如此，可每回少年都要添上一句：

“你喝茶，我喝酒！有酒，酒才好啊！”，姑娘也不管，他不喝，就浇在他身旁。

曾记否？赌书消得泼茶香，真的好，真的好啊！

姑娘的眼眶中充盈着泪水，扭过头去，歇了好会儿才转过头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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