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说书人的嘴

“剑是一种武器，这种武器有很多种。

有长剑、短剑、钢剑、软剑、双手大剑和袖中暗剑——逆剑是什么剑？

逆剑就是逆着刺出的一剑！

逆着潮流逆着风，逆着规矩逆着浪！这一剑能不能刺穿强权斩断锁链？能不能冲破牢笼一飞冲天？列位客官，且听我慢慢道来……”

“啪”地一拍惊堂木，说书人的一段开场白讲完了。

王先生手摇折扇，慢悠悠端起茶碗呷了口茶。

书刚开了个头，刚要讲到精彩的部分，他却不着急了。

说书人不急只因他知道客人会等，因为他已经下好了勾，摆好了套。

把故事在最精彩的地方停下，引得人放不下，忘不了，这就是说书人的“勾”和“套”。听书人也很奇怪，明知有勾又有套，却偏偏还是情愿被吊在那里。

茶馆很大，几乎座无虚席，只因这里的茶叶很好，说书人的口才更好。

品山居是城里最大的茶楼，上下一共三层，第一层是最普通的大堂散座，谁都可以花几个铜板进来坐半天。

第二层和第三层就完全不同了。

有钱人喝茶的地方当然不同，非但装潢茶水不同，就连倒茶的茶博士也穿的很不一样，和一楼简直就是两个天地。

可是有钱人有时也爱听书的，所以品山居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天井，楼上楼下是通着的，就算坐在楼上栏杆旁也能听见大堂的评书。

两个爱听书的年轻人就坐在楼上天井栏杆旁。

这两个人不仅年轻、秀气、气派也很大，给的小费更不少，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

他们一人束金冠、穿红袍，另一个系方巾、着蓝衫，点了一壶碧螺春和几样小点心，时而低头饮茶，时而抬头交谈。

转眼一杯茶已喝光了，说书人抿抿嘴却仍不开口。

耐性差的茶客已有些忍不住了：“王先生，开讲啊！”

王先生却还是笑嘻嘻的：“不急，不急。”说着抬起胳臂，“来福啊，给我再添杯水，不要茶叶，我再润润喉。”

认识王先生的老客已在后面小声嘀咕：“这老小子，没有赏钱送来，他才不着急说书呢。”

坐在前排的一个小伙子道：“王先生，你说的这段书叫个什么名目？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过？”

“没听过就对了。”王先生又端起茶碗，摇头晃脑地道。

“这是我最近新编的一段书，名目就叫做‘逆剑’，今天还是头一回讲，这正是现炒现卖，新鲜出炉啊！”

“你编的书？讲的是哪朝哪代的故事啊？”

“也不是哪朝哪代，就是本朝本代，而且还是真人真事！”

“哦？既然书名叫逆剑，讲的想必是个剑客，却不知是哪位大侠呀？”

王先生手捻短须，微微一笑：“我也不用指名道姓，只说四个字，看看诸位有没有见识，能不能猜到。”

“哪四个字？”

“这四个字就是——‘叛父淫嫂’……”

堂中立刻一片哗然：“哦！……原来是他！这个人谁不知道？”

“我说王先生呀，你胆子也忒大，连他的事也敢编成书讲，就不怕哪天他听到了来找你晦气？”

“怕？怕我还说什么书？莫说是他本人听见，便是他老子秦二爷听见我也照说不误。”

“喝！好家伙！……王先生好胆气！”

楼上，那金冠红袍的少年人刚吃过一块点心，眼望楼下，正用一条雪白的丝巾擦拭着比丝巾还白的手指。

他微微皱眉，淡淡道：“小方，说书先生为什么不说书了，却讲起了闲话？”

他对面那蓝衫少年道：“因为他在等。”

“等什么？”

蓝衫少年笑了笑：“当然是等赏钱。”

金冠少年也笑了，缓缓点头：“他倒很会做生意。”

随即又道：“叫茶博士添茶。”

蓝衫少年招了招手，茶博士就来了，在楼上伺候的堂倌当然不能没有眼力见儿。

茶博士提着一只很特别的茶壶，壶身不大，壶嘴却特别长，又长又细，简直就像是一把剑。

这只壶在他手中也就像剑客手里的剑，左右旋转，上下翻飞，最后茶博士用一个很特别的姿势停住，茶水就像箭一样从细长的壶嘴里射出来，又细又长，就像一条线，一滴不洒的落进杯里。

金冠少年拊掌赞道：“好功夫！赏！”

蓝衫少年却皱起了眉：“还赏？”

“怎么？我们的银子不够吗？那就少赏一些好了，给他十两。”

“十两？！”蓝衫少年叫了起来，“小……少爷，你知不知道，十两银子够他在这倒三年茶了！”

金冠少年眨了眨眼：“是吗？那就赏五两好了，剩下那五两请茶博士带下去，给那位说书先生，让他快些说书。”

蓝衫少年嘟起了嘴：“上楼时明明已经赏过他了，又赏，夫人知道你乱花钱，看还让不让你出来。”

他嘴里虽然说着，却还是不情愿地把银子掏了出来。

茶博士立刻欢欢喜喜伸双手接住，不住打着躬：“谢赏，谢赏……”转身小跑着下楼去了。

他来到王先生书桌前，说了几句话，又转身冲楼上指了指，王先生就立刻也站起来，不住冲着楼上作揖。

钱到了，书当然就开讲了。

王先生这次说的格外卖力，声情并茂，唾沫横飞，楼上楼下茶客们也都听得兴致盎然，津津有味。

听到紧要关头，那金冠少年忽然握拳往桌上重重一敲，咬着牙道：“秦孝仪这个大恶贼，这次我一定要亲手抓住他，为阿姐报仇！”

那蓝衫少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少爷，我听说秦孝仪的武功很厉害呢，你能打过他吗？”

金冠少年怒道：“哼！你当本少爷的武功也是白学的么？这个大恶贼人人得而诛之，若被我撞见，我绝放不过他！”

蓝衫少年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少爷你忘了，昨天还被夫人骂软手软脚的，今天又在这说大话。”

金冠少年瞪起了眼睛：“你！……好你个小丫……臭小子！怎么净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看我回家不收拾你！”

蓝衫少年果然立刻就蔫了，抓住金冠少年的手摇来摇去：“好少爷，好少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放过我吧……”

金冠少年白了他一眼，这才消了气。

楼下王先生依旧兴致高昂的说着书，茶客们依旧一声不响地听着书，但金冠少年却好像已有点腻了。

把玩着茶杯不住左顾右盼，喃喃道：“这老先生说的故事我早就知道了。整日里娘总把江湖险恶挂在嘴边，可是我们已经出来三天了，为什么连一个小毛贼也没看见？少爷我想一展拳脚都没有机会。”

蓝衫少年道：“没有贼还不好？若真遇到了坏人，该多吓人。”

“胆小鬼！有我在你怕什么？”

金冠少年握起了拳头：“今天若真叫我碰上秦孝仪那类的大恶人，少爷我绝对让他好看！”

“哦？却不知这位公子要叫他如何好看呢？”一个声音忽然从邻桌慢悠悠传了过来。

金冠少年回头，只见隔壁茶桌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这人长的颇有几分英气，穿着很华丽，风度也很好，正端起一杯茶轻轻吹着气。

金冠少年又上下打量他几眼，道：“既然是碰到恶人，当然要好好教训他。”

“公子要怎么教训？”

金冠少年冷冷道：“当然要打得他满地找牙，跪地求饶才行。”

中年人缓缓将茶水饮下，微笑道：“看来公子的脾气很厉害。”

金冠少年道：“我的脾气本来就不好。”

中年人将茶杯放下，他的动作很慢，说起话来也很慢，仿佛生怕杯里的水洒出来烫着自己。

忽然叹了口气，道：“女孩子若脾气太坏，以后可怎么嫁人？”

金冠少年的脸色变了，皱着眉道：“你说什么？”

中年人道：“我说葛小姐若是不愿呆在家里，出门在外，脾气就应该放小些。”

金冠少年忽然长身而起，冷冷道：“原来喝茶也能醉人的，这人说的一定是醉话。……小方！我们走。”

“嗯，”蓝衫少年应了一声，两个人说走便走。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走……

那中年人刚才明明还坐在那里，这时却已幽灵般挡在他们面前。

金冠少年双眉紧皱，后退两步，怒道：“你要干什么？”

中年人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只是冷笑却不说话。

金冠少年道：“你是谁？究竟想怎么样？”

中年人狞笑着：“我姓崔，叫崔华寿，不过江湖上的朋友都喜欢叫我‘摧花手’。我也不想怎么样，只想……请葛小姐陪我睡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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