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陨落

陈义元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手指轻轻抚过相册中那张已经泛黄的照片。照片里的他穿着鲜红的7号球衣，在阳光下高高跃起，手臂伸展，篮球即将离手——那是他大学生涯中最经典的一个投篮瞬间。照片边缘已经有些卷曲，就像他记忆中那些曾经鲜明的画面，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模糊褪色。

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灯光，而屋内只有床头一盏昏黄的台灯。陈义元拿起床边的啤酒罐，仰头灌下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无法浇灭心中翻涌的回忆。

"校队王牌陈义元，带领我们打进全国联赛！"照片背面写着这样一行字，笔迹已经有些模糊。那是队长周浩写的，在他们大一刚入学的时候。那时候，所有人都相信陈义元会成为职业球员，包括他自己。

陈义元又翻到另一张照片，那是校队合影。他站在最中间，抱着篮球，笑容灿烂。教练的手搭在他肩上，眼中满是期许。那时的他，是全校的焦点，是女生们窃窃私语的对象，是男生们羡慕的目标。

"如果那天我没有..."陈义元的手指停在照片上自己的笑脸处，喉咙突然发紧。他猛地合上相册，仿佛这样就能关住那些蜂拥而至的记忆。但记忆从不听从人的指令，它们像潮水一样涌来，将他淹没。

大一那年秋天，校园里的银杏叶刚刚泛黄。陈义元作为新生就被破格提拔到校队首发，这在学校的篮球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他的突破如闪电般迅捷，投篮精准得像是安装了导航系统。每场比赛后，总有一群女生等在更衣室外，只为了看他一眼。

其中就有林雨晴，文学院的系花。她不像其他女生那样尖叫或送礼物，只是安静地站在人群外围，偶尔与陈义元目光相接时，会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让陈义元着迷。

校队集训结束后的一个傍晚，陈义元鼓起勇气，在图书馆门口拦住了林雨晴。夕阳把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美得让他心跳加速。

"雨晴，我...我喜欢你。"陈义元记得自己当时的声音有些发抖，手心里全是汗，"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林雨晴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了尴尬，最后是一种近乎怜悯的神色。"对不起，义元，"她说，"我对篮球运动员没兴趣。你们太...粗鲁了。"

那一刻，图书馆门口进出的学生都停下了脚步，有人开始窃笑。陈义元感觉自己的脸烧了起来，仿佛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林雨晴快步离开，她的马尾辫在身后轻轻摆动，像是一记嘲讽的鞭子。

第二天训练时，陈义元异常拼命。他疯狂地跑动、投篮、抢断，仿佛要用身体的疲惫来掩盖心里的疼痛。教练喊停的时候，他已经大汗淋漓，呼吸急促。

"义元，你今天怎么了？"队长周浩递给他一瓶水，"别太拼了，小心受伤。"

陈义元摇摇头，没说话。他不能告诉任何人自己被拒绝的事，那太丢脸了。他需要证明自己，不仅在球场上，在所有方面。

悲剧发生在三天后的一次常规训练中。陈义元在一次上篮落地时踩到了队友的脚，右膝向外扭曲成一个不自然的角度。他听到"啪"的一声轻响，然后剧痛如电流般从膝盖窜上脊椎。

诊断结果是膝关节韧带损伤，需要至少六周恢复。医生严肃地警告他："如果不完全康复就重返球场，可能会造成永久性损伤。"

全国大学篮球联赛预选赛就在五周后。

陈义元躺在宿舍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室友们都去上课了，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手机屏幕亮起，是队长周浩发来的消息："球队需要你，兄弟。预选赛没有你，我们很难走远。"

他翻身看向贴在墙上的赛程表，用红笔圈出的预选赛日期像是一个嘲讽的笑脸。陈义元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不能就这样躺着，不能让别人认为他脆弱。特别是不能让林雨晴知道他被拒绝后就一蹶不振——虽然她可能根本不会在意。

三周后，尽管膝盖还会隐隐作痛，陈义元就回到了训练场。教练犹豫地看着他："你确定准备好了吗？"

"我没事，"陈义元活动了一下右腿，强忍着不适，"感觉好多了。"

队友们欢呼着围上来拍他的肩膀，那种被需要的感觉让陈义元暂时忘记了疼痛。他偷偷看向看台，那里坐着几个来观看训练的女生，但没有林雨晴的身影。

复出后的第一次队内对抗赛，陈义元急于证明自己。他带球突破，变向，急停跳投——动作依然流畅，但落地时膝盖传来尖锐的疼痛让他差点叫出声。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忽略不适。

"看我们的王牌回来了！"周浩兴奋地大喊，在下一回合把球传给他。

陈义元接球，面对防守队员，做了一个假动作后突然加速。就在他准备起跳上篮的那一刻，右膝突然失去了所有力量。他听到一声清晰的"啪"，比上次更响，然后世界天旋地转。

他倒在木地板上，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疼痛如此剧烈，以至于他眼前发黑，几乎要呕吐。耳边是队友惊慌的喊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但这一切都显得那么遥远。

医院的诊断比陈义元想象的更糟——十字韧带完全撕裂，需要手术和至少一年的康复期。而且医生坦白告诉他，即使康复，他也很难恢复到以前的运动水平。

"你的职业篮球梦，恐怕要到此为止了。"医生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眼睛，"我很抱歉，年轻人。"

手术后的陈义元躺在病床上，右腿打着厚重的石膏。队友们轮流来看望他，带来水果和球队的最新消息。周浩告诉他，预选赛抽签结果出来了，他们第一轮就对上去年的四强队伍。

"没有你，我们真的很难打，"周浩试图微笑，但眼中的忧虑显而易见，"大家都很想你。"

陈义元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心里却充满了自我厌恶。如果不是他急于求成，如果不是他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如果他耐心等到完全康复...

预选赛那天，陈义元拄着拐杖来到了体育馆。他的腿还不能承重，每走一步都疼痛难忍，但他必须来。看台上座无虚席，欢呼声震耳欲聋，但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比赛开始后，局势很快一边倒。没有陈义元的校队像失去了灵魂，进攻滞涩，防守漏洞百出。中场休息时，比分已经落后20分。陈义元坐在看台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曾经的位置被一个新生取代，那个孩子动作生疏，频频失误。

终场哨响，校队以35分的巨大分差惨败。陈义元看着队友们垂头丧气地离场，看着教练失望地摇头，看着看台上的观众提前离席。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看台上，拐杖靠在旁边，眼泪无声地流下。

那一刻，他不仅失去了篮球，还失去了自我价值。曾经围绕着他的光环、赞美和期待，全都烟消云散。他不再是那个万众瞩目的7号，只是一个拄着拐杖的残废。

陈义元没有参加赛后的球队聚会。他默默地离开了体育馆，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走出大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曾经带给他无限荣耀的地方，然后转身，再也没有回来。

接下来的大学生活，陈义元如同行尸走肉。他退了校队，甚至不再去体育馆。课程能逃就逃，成绩一落千丈。他开始喝酒，整夜泡在网吧，用游戏和酒精麻痹自己。室友们从最初的关心到后来的无奈，最后也渐渐疏远了他。

有时候深夜醉酒回到宿舍，陈义元会盯着挂在墙上的球衣发呆。那件鲜红的7号球衣曾经是他的骄傲，现在却像一个讽刺的符号，提醒着他失去的一切。

啤酒罐空了，陈义元用力捏扁它，金属变形的刺耳声音将他拉回现实。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滴敲打着玻璃，像是无数细小的嘲笑声。

他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显示出一条大学同学群的@全体成员消息："校庆篮球赛，诚邀各位校友回校观赛！"

陈义元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没有动作。最终，他锁上屏幕，把手机扔到床上，又开了一罐啤酒。

雨声渐大，淹没了房间里压抑的啜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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