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星 1

原本属于天上的星星坠落，空留碎片一地

“《我的家乡》 6班陈心星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若是让我长期生活在北方，肯定是不大乐意的，因为饮食和气候方面都有许多差异，是无法迅速习惯的。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像我这般的南方人，是挪不了屋的，若是强行改变所熟识所习惯，指不定会出现什么水土不服的七里八里的情况。

虽然习惯，但我并不满意我的家乡。

一个南部偏北的四线城市，冬冷夏热，气候也算不上舒适，和省会邻着，各个方面确是比不上的。去过邻市几次，观感上与家乡没什么两样，怎么也捉摸不透，为什么差别会这么大。

南大城的许多玩意儿，是南二城没有的。每天早晨两城都是避免不了的交通拥堵，但大城有地铁缓解，二城只有摇摇晃晃充斥着奇怪气味的公交，大大小小汽车在街上横七竖八地摊着。我很羡慕有地铁的城市，因为地铁虽挤，但总不会堵车的……”

“这都多少遍了？怎么又给我看。”乔芝叼着烟，手中的计算器在空空的吧台后机械而冰冷地报告着营业额。

“有点修改的啊，”陈心星微微皱眉，手中的笔在有些发皱的纸上来回挥舞，“姐你仔细看啊，这里的句子删了，这里加了几句啊。”

乔芝把账算清，马马虎虎把东西收进台下的屉子，“行，你看着办。”接着深吸一口烟，朝背后吐出的串串灰白烟圈混合在南方梅雨季潮湿的空气里，缓缓向夜深处散去。

此时时针刚转向11，换做平时正是酒鬼夜生活的开始，而如今店里是空无一人。乔芝看看手表，走出吧台拍拍埋头改稿的小孩，“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不才十一点吗？等下万一还有客人呢？”

乔芝把烟夹在两指之间，勉强弯了弯嘴角，“这几天都这样，今天吸取教训，不守空房了。”

“可是…哦。”陈心星硬生生掐住话端，把皱巴巴的稿子收进书包跟着乔芝走出店门。乔芝把烟掐住，随手扔到格子块框住的绿植里，火星未灭，点点红光忽明忽暗，陈心星跟在她后面，盯着那根没抽多少的烟，和有些发黑的草尖，只是站着，若有所思，“芝芝姐——”

“嗯？”乔芝回头，大波浪扑了自己一脸，“怎么了？”

陈心星张开嘴巴，顿了一下，愣是改了口型，“没什么，走吧。”

“回学校还是回家？”乔芝打开副驾驶的门，让陈心星坐进去，拿过她的书包，塞在后座上。

“都不想。”陈心星系好安全带，帮乔芝把行车记录仪打开，又把起了褶边的坐垫抚平，才一头栽下后靠的枕头里。这是乔芝特地给她买的矫正型记忆枕头，她说，“你摸摸你后颈根！长大成了个缩头乌龟，看谁要你！”

陈心星闭着眼想了一会，“去同学家吧，上次那个地儿。”

乔芝会意，一瞥身边小孩疲惫的睡颜，想用漫不经心把这件事盖去，“那个……又回……？”

“嗯，”陈心星顿了很久，像是想起许多不想回忆的往事，丑恶的梦魇把美好的虚幻撕碎，血淋淋地张牙舞爪着，要把好不容易爬进光明的她再次拽入深渊。“他在外面没事做，就回了。”

乔芝不再说话，只是皱着眉紧握方向盘，眼睛盯着前方昏黄路灯勉强打亮的空荡荡的马路。她想起一年前刚进高一的陈心星，剪着学生头，一双大眼睛在有些厚重的刘海后扑朔着萤火。这样漂亮的眼睛，乔芝在心里嘀咕，为什么乌云总爱在她的眼里下雨呢。

酒吧本不是陈心星这样乖巧的孩子会出入的地方，但乔芝还记得那天她被一个矮壮的男人拽着向一个包间挪去，女孩眼睛里浸满了泪，鼻头红红地，嗫嚅着反抗道“我不去”。男人语气谦和甚至带讨好，态度却无比坚决，“星星，只有这一次，爸爸以后一定自己想办法！”这种事情，开酒吧的乔芝见过太多，为了生意她从不插手。但那天她鬼迷心窍地喊了几个当时还雇着的保安把陈心星以“未成年不许进入酒吧”的理由赶了出去。

陈心星走出门口本想回头看看她那懦弱又无耻的爸，却无意瞥见了乔芝紧随她专注的目光。乔芝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对学生妹摆摆，示意她赶紧离开，如海藻般浓密的染成当时流行的白金色的波浪围住她精致的五官，鲜艳的红唇拐出一个善意又饶有兴味的弧度。随后她转过了身，换了另一张更魅惑的笑脸招待着台前的酒客。

希望以后不会在这里见到她，乔芝在心里叹气。

但是，在哪里还能见到她？当这个念头从脑海中蹦出时，乔芝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她不喜欢男人，这件事她自己在清楚不过，但是她的理智绝不会让她对一个第一次见的小女孩产生兴趣。“清醒点，乔芝，”回到家后，她努力清除脑海中有关大眼睛的记忆，“她看上去就一高中生，你他妈比她大了十多岁。”

嗯，是十二岁，整整比她大了一轮。乔芝的大红色指甲几乎要抠进方向盘里。那又怎么样，只要我不说，只要她不知道，她就一直不会走。至少两年。想到这里，她握着方向盘的手不再那般用力，载着安睡的女孩，沿着昏黄的尽头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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