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水之逢

不过方入廊下，萧王便洋洋追了上来，挑了挑眉道：“六郎缘何如此匆匆而去，倒也不等等你三哥？”

“天冷了，我想进屋暖和暖和”

萧王浅浅仰望天际：“这天着实凉了，对了，我们临行前陛下不是送了些袄衣来吗？现下穿上正适宜”

萧王说罢便吆喝身旁内侍去取，而守墨环顾四周，却未见得萧王平日里跟从的侍卫总领常总侍，于是乎，他淡淡看了看萧王，笑道：“只是不见常总侍，兄长可曾带他来？”萧王愣了一愣，面色有点泛白，却强装从容回答：“带了，他去处理那些个蒙面贼人了，现下应在衙门罢”

“是吗？我方才在府门前倒未见他，他隐藏的甚好啊，现在竟已在衙门里审讯了？不知宫中何时出了这样一个厉害人物”

守墨轻轻端起红木桌上的青瓷茶杯，微微掀起湖蓝杯盖，左右起伏，不时响起清脆悦耳的碰壁之声，而后浅浅吹出了和暖之气，如吐雾般，烫口的茶水顷刻间冷却下来，散出浓浓茶香。

气氛稍稍僵了几时，幸得取衣的内侍赶来，萧王才得以活动。他的腿脚此时已经麻木，手指亦僵冷，不因天气，而因有比天气更为寒冷、更为可怖的，或所做之事，或身旁之人。

“王海德”

“老奴在”

“备车马，我要去衙门看看”

王内侍应声离去，还未等他跨出门槛，身后便传来一阵惊声：“六郎？你这是？”

守墨笑了笑道：“我厌欺压百姓的恶人，恨掠夺民财的贼人，今日之事，实为可憎，我要亲自去审问，必当查清他们的身份”

他冷冷放下茶杯，瞟了眼萧王，“尚不可知，他们究竟是受何人指使，又或许是谁为了谋一己私利而有意做了这一出戏”

“宁王，你想的未免过多了罢？我倒觉得……”

“水落石出前，兄长与我皆不应轻视这群人”

萧王还欲说些什么，守墨却直直起身快步走向大门，萧王也只好紧紧跟上。

马车疾驰，所碾石子铿锵有声，了了落叶顺风摸索至道旁，簌簌作响。

即到衙门，守墨便匆匆下了车，萧王亦紧随其后。然而进到衙门内，眼前却出现了一个熟悉身影。

“唐知府？你也在这？”

“哎呀，怎劳烦殿下来了，臣参见殿下，臣这不是担心出岔子吗，特来此看看”

“是吗？那便速带我去关押那些囚犯的牢房”

“这……恐污了殿下的眼目，而且牢内阴暗潮湿，还请殿下保重贵体”

“不妨事，你只带我去便可”

唐为见自己拗不过他，只得恭恭敬敬带他到了地下牢房。

“殿下，右手边第三间便是了”

然而还未行一步，眼前却赫然出现了常总侍，他快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守墨呆愣原地，迟迟没有应声，最后还是萧王让常总侍起来。

“宁王殿下这是怎么了？”

此时守墨才反应过来，回头看向萧王，只见他面色已改，现下与旁人无二别，脸上还隐隐挂着一层笑意。

“没什么，常总侍，那群贼人方才有无什么话道来？”

“回殿下，他们……皆已咬舌自尽，生前并无辩解，亦未讲背后之人”

随即守墨便绕过常总侍，直奔牢房，然而身后常总侍却道：“殿下，他们已经被拉去后山乱葬岗了”

宁王一惊，此事做的真是清爽利落，一根细线都抓不到。这样一来，即使他们真是萧王的手下，便也无凭无据。

“试问常总侍，那群贼人当街暴动时你在何处？”

“臣……”

正当守墨以为其抓住把柄时，唐为却先人一语道：“臣见常总侍时，他就在府前石狮旁，护在萧王殿下身边，想来宁王殿下未曾看见也有所原因，只怕那个角度，您若不曾侧身特意去望，便也不可见。然而那种时候，谁又会特意去看一位王爷的侍从呢”

守墨心有不甘，但实在无可驳斥，只得愤愤离去。

马车内，守墨与守诚相对而坐，彼此皆能看见如若清汤般的眸中的自己，或彷徨，或平静。

“三哥您何时武义这般高强了？官兵都不曾撂倒的几人，你却将他们制服的服服帖帖，自己倒也毫发无损？”

守诚淡淡一笑，只是吐出了两个字：

“有心”

殊不知，这两个字，究竟是隐喻自己，还是在暗讽宁王。

不息时光，如梭如水。次年初春，平阳府景象有了改善，不可说极大，但也确实不小，至少尸横遍野这种事了无痕迹，总体而观与其他平常州府虽存小异但有大同。此间，自京中而来的信件倒是不少，大多是问及治理成效如何，衣食住行可否妥帖，还提及什么回京后要好好褒奖之类的话。

偶然一次晴好之日，守墨闲来无事，便随意搭了寻常衣裳，出去闲散半日，身边只跟了王内侍和一名侍卫。

春风洗净草木繁花，拂面而来，似绵柔内里，如沐温润泉水，浣尽浮华。炊烟袅袅，融入了丝缕薄云，伸手遮掩，一如掌中之物，皆可视作珍宝。微露罅隙，而后这珍珠玉宝又晕晕散开，似幻似梦，盈盈闲闲地游走至栈道翠柳间，绽成一道清浅气息，悄然拂起在过往行人的衣襟外衫。

守墨正兴尽之时，耳畔却传来一阵落水之声，他急忙回头瞧去，只见澄澈湖中一女子正苦苦挣扎，拼命求得一线生机。守墨不识水性，于是连忙让身旁跟着的侍卫去救人，不出片刻便将那女子救了上来。守墨正欲背起她想赶回府去医治，那女子却皱眉咳道：“阁下，不必了，妾无碍……”

未等她说完，便又是一阵痛苦咳声。

“如此怎好？还是找个郎中看看罢”

“妾还未到那般田地，不劳费阁下了”

她缓缓直起身，而后重重下跪，叩首道：“妾谢过大人救命之恩，日后定当涌泉为报，为大人效犬马之力”

守墨见此，急忙扶她起来：“顺手而为罢了，姑娘不必如此”

那女子浅笑道：“阁下救我虽为顺手，于妾而言却不然，还请阁下到寒舍小坐，此为妾之头谢，望阁下并不嫌弃，亦不推辞”

守墨只好领了她这份头谢。

她的住所离此地不遥远，外观是寻常木建屋舍，朴质洁净，不染尘埃。女子恭恭敬敬将他领入屋内，入眼即是一名白首老妪，正安然坐在木椅上织着布匹，低眉垂目，不曾察觉到有人进屋。直到女子凑到她身边，这才让她有所注意。她顺着日光看去，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望着眼前这俊秀男子，问道：“这位公子是？”

“方才女儿去往集市，回来时不慎落水，好在有这位公子，女儿才得以捡回一条命”

听罢，这位老者急忙起身道谢，守墨小心地将其搀扶起来道：“我这种为官之人，救人乃本分，见百姓平安便足矣”

守墨最后还是遂了女子的意，留在屋内喝了杯茶，食了些清果，便道谢归去。临走前，那女子问道：“妾冒昧问一句，敢问阁下尊名？”守墨回眸望去，彼时天际，有青黛之色，如灼灼美玉，溢彩照人，他浅笑道：“王思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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