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竹林初遇洪波起

乍暖还寒时候，元福卿又生了一场病。

这场风寒来势汹汹，一连好几天，元福卿身子滚烫，高热不退。

宗政揽月上门来看过两次，每每见她都在昏睡，又遣人送了好些珍稀补品来进补。

自心端着熬好的汤药，推开房门进来，一转身又赶紧将门窗关紧，又用厚厚的毡垫封好，不让一丝冷风透进来。

床上的女子瘦的不成样子，原本白净如凝脂的眼下也多了两块淤青。

元福卿的梦极不平静。

梦里，她看见了元氏一族身披坚执锐，个个英勇无双，在叛军中浴血奋战，鲜血染红整个战场，她的父亲身先士卒，染着鲜血的长戟在太阳的余晖下闪光，战马被敌军一刀砍倒，将军半跪在地上，周遭全都是敌军，他仍不屈服地挥舞着长戟，等着昭国援军。援军来了，浩浩汤汤的甲胄在地平线上闪着耀眼的银光，父亲欣慰一笑。

“砰”

一声，只见一只被淬了毒的箭羽自援军而来，划过长空，射向半跪在地的将军。

将军的神色从惊喜到错愕到不敢置信，再到释怀苍凉，“君要臣死……”一字一啼血，他死守疆域，却换来了君王的猜忌，他等来了救助边疆的援军，却再也没能等来元氏一族的援军。

夕阳下，将军看着长空苍鹰，无助的闭上了眼。

战场上又是一片腥风血雨，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处处都是鲜血残肢，脑浆迸裂，黑压压的天气像冒泡的汽水，一阵一阵的热浪腥风铺面，宛如人间地狱。

“父亲！父亲！”

元福卿从梦中惊醒，陷入癫狂，有些神志不清，打翻了自心递来的汤药，又起身下地，朝着外面跑去。

“郡主！”

自心顾不上被打翻的汤药，看着自家身子羸弱的郡主光着脚跑出房子，急得赶紧拿上鞋和披风追出去。

元福卿神志不清，陷入梦魇，只还以为自己在梦里，只想要跑到父亲身边去救他。

她跌跌撞撞的跑进了一片竹林，刚出的新笋和地上的土砾划破她娇嫩苍白的玉足，留下一地血印。

“父亲！父亲！”

她嘴里不住的喃喃。

冷风一吹，吹的她一哆嗦，梦里的战场硝烟全部消散，元福卿头脑立刻清醒过来。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竹林之中，面前有一身着蜜蜡赤黄色的袈裟和尚。

此人年龄不过弱冠上下，剑眉入鬓，眉眼深邃，眉间一抹鲜红朱砂，项间挂着一串极长的佛串，一双眼睛深沉若古井，又粲然若星辰，有足以容纳百川的深度。

他看向元福卿，并没有因为她不似凡人的美貌而惊叹，也没有因为她一身狼狈而错愕。

一双眼睛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佛祖看向他最普通的信徒。

只此一眼，元福卿就能确定——无方宗佛子，恃空。

元福卿嘴角轻勾，感觉有些讽刺，自己左等右等等不来的人，自己派暗卫保护的人，却在她满身狼狈的时候遇见了。

“阿弥陀佛”

面前的和尚见她，双手合十。

春风还有些凉，吹在元福卿单薄的里衣上，原本就苍白的嘴唇冷的青紫，加上她凌乱飘散的发丝，染血的玉足。

像佛教里的罗刹娑。

“信徒心有疑惑，佛子可否代为解答？”

元福卿死死的攥着衣角，看着眼前淡然如烟的和尚。

恃空低头示意她问。

“世人以痛吻我，我该以何报之？”

她的父亲征战沙场，为保护昭国尽心竭力，却换的君主猜忌，一箭射杀的下场。

这世间，到底有什么公平！

恃空并未立刻回答，只是拨动手里的佛珠，踩着飘落的竹叶，一步步向前。

他走的很慢，很轻，恍惚间，竟然有些虔诚的味道。

如同佛祖入世，宽恕世人。

“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僧人一字一顿，低低的声音犹如念经的喃喃声。

“收余恨……”

元福卿愣愣地重读着他的话。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寂静。

“郡主！郡主”

自心看到前面那道摇摇欲坠的身影，连忙大喊。

天知道在她看到地上那些血印时有多惊恐，一路跑来。

自心连忙把厚厚的披风一把包住这道消瘦的身影，元福卿此刻也再也支撑不下去，晕倒在自心怀里。

自心吓得浑身哆嗦，她从未见过郡主这般模样，颤颤巍巍的想要把元福卿扶回房间。

“阿弥陀佛”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犹如西天传来的佛语，打断了自心的动作。

自心这才抬头看到这位佛子。

恃空抬脚，一步一步，似佛祖走下神坛般空寂。

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住。

他从僧衣中掏出一个古铜色的瓷瓶，伸出手递向自心。

“此药可暂时护住郡主心脉不受损伤。”

自心有些警惕的看着他。

恃空解释道：“我佛慈悲。”

听了这话，自心也不再犹豫，伸手接过了小瓷瓶，倒出一粒丹药塞进元福卿嘴里。

“多谢佛子相救。”

恃空轻轻地摇摇头。

自心连忙扶着元福卿回到斋房，将人安置在床榻上，又打开黄梨木柜子下的暗格，取出一个瓶子来，倒出丹药化了水喂给元福卿。

又将屋里炭盆点燃，缕缕暖气顷刻间充盈房间。

她看着元福卿鲜血淋漓的苍白玉足，心疼的直皱眉，拿出药膏和绷带给她包扎伤口。

——

元福卿感觉自己睡了许久，她记得自己昏睡前是如何心力交瘁，可醒来后却感觉身体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难受虚弱，反而感觉有一股暖暖的热气在心脉流淌。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心这小丫头满眼红红的看着她，一见到她醒过来，连忙扑到她前面。

“郡主你可算醒了，你可吓死自心了啊呜呜呜！”

元福卿正想说话，却感觉自己的嗓子犹如被车碾过一般疼痛。

自心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水，将她扶起来喂着喝。

喝下半杯水，元福卿这才感觉喉咙好些，勉强给了小丫头一个宽慰的笑：“不过是一时受惊昏倒了，瞧把你给吓得。”

“呜呜呜郡主你还说你没事，你那会脸都惨白了！自心怎么那么没用啊！我平日里所做的都是按照莲宜教的，衣食住行不敢有半点马虎，可是怎么郡主你反而越来越虚弱了。”

“傻孩子”元福卿摸了摸她的头发，“生死自有天定，非人力所能干预。”

自心听了这话，哭的更凶：“什么非人力能定！郡主你吃了佛子给的药，现下脸色不是都红润多了吗。我，莲宜怎么还没到啊！等莲宜到了，一定能把郡主养的健健康康的！”

“佛子的药？”

自心见状，连忙把佛子赐药的事给她说了一遍，随即又有些自责：“郡主，你是不是怪我随意接了旁人的药，当时事态紧急，我怕……我怕……”

元福卿见小丫头又要哭，连忙说到：“不怪你，只是佛子如此恩德，我要想想该如何回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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