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拨开面前的枯枝，借着明朗的月光，周铮羽朝石柱山下望去。

只见那石柱山壁上有一巨大裂口，裂口外的空地上，布满了暗色的痕迹，瞧着应是血迹。

血迹之间，横七竖八地躺着四具霜狼尸体，皆残缺不全，更有三具狼尸的头颅被撕了下来，滚落在一旁。

“如此死相，倒和营地外发现的狼尸一般无二。”周铮羽暗道。

他不敢造次，压低身形躲在枯枝之下，静静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见四下一片死寂，裂口内也没有声响传出，于是便猫腰向裂口处走去。

突然，他浑身一紧，目光死死地盯着狼藉的地面：两个巨大的血爪印，在月光之下清晰可辨。

“是那个爪印！”他瞬间认了出来，地上的血印大若脸盆，状如猫爪，正是之前在垂耳之森中，两度见过的那个脚印！

一股寒意瞬间灌注全身，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巨大山壁裂口，裂口内黑洞洞的，阵阵寒风正从内吹出，风中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咽下一口唾沫，稳了稳心神，蹑手蹑脚地摸进裂口……

这是一个石林中常见的山腹洞窟，借着月光，只能隐约看清外侧轮廓，这洞窟似乎格外宽大，内里黑漆漆的，也不知究竟多深多大。

洞中血腥味远胜洞外，粘稠得宛如实质。

周铮羽屏息凝神，又仔细听了听……洞中确实没有异响，于是，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咔嚓”点燃了。

昏黄的火光瞬间划破黑暗，照亮了方圆数尺之地。

举着火折子，往洞中刚走了几步，便惊得停住了脚步：在他脚下，一滩血泊拦住了去路，血水尚未凝结，仍在缓缓流动。

周铮羽皱着眉，举着火折子四下看了看，火光所及，竟然皆是喷溅的血水！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脚，踏进了血泊中，脚底下，顿时传来了黏糊糊的触感。

才走了几步，便照见了三具支离破碎的狼尸：毛发、碎肉被撕得四处都是，心肝、肠子等内脏铺了一地！

强压下喉咙深处翻滚，周铮羽踏着血肉继续往洞中走去。

又是两具不成形狼尸，继续走，又发现三具……

才走了短短的数丈，竟发现了八具被撕咬得稀烂的狼尸！

在这幽暗、叵测之境，乍见如此血腥残暴、宛如血池地狱一般的场景，饶是周铮羽刀口舔血多年，也难免心头恶寒阵阵。

突然，他太阳穴一阵狂跳，眼中迸射出怒火，就在数尺之外，一块巨石之下，堆着一片厚厚的枯枝，枯枝之上，散布着七、八只狼崽的尸体。

这些狼崽瞧着不过刚刚出生月余，只有小猪一般大小，此刻，全被踩得血肉模糊，内脏都被挤了出来，仿佛一团团烂肉粘连在枯枝之上。

他没想到，那凶物竟暴虐至此，连幼崽也尽数虐杀！

“有伤天和……实在有伤天和！”看到此情此景，周铮羽不禁喃喃自语，浑身冷汗淋漓，心中既惊又怒，还夹杂着深深的恐惧。

此时，手中的火折子晃了晃，熄灭了，四下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心中立时有些慌，他使劲眨了眨眼睛，在黑夜中四下张望……

突然，他看到不远处，有一道月光从山壁裂隙间投了进来，刚好照在一处石坑之内，石坑下似有尸骨，幽幽磷火萦绕其间。

“嗯？”借着月光，他竟然看到石坑中堆着一个巨大的头骨，他在垂耳之森的雪狮巢穴中，见过此物，正是白毛象的头骨。

跌跌撞撞地摸到石坑边缘，周铮羽往坑中望去：

这坑有三、四尺深，里面白森森一片，各种动物的尸骨堆叠其间，其中最大的一个，正是那个头骨。

此时，月光似乎更明亮了一些，将坑中映得雪亮。

“这是……雪狮？”借着月光，周铮羽惊讶地看到，坑中森然的白骨中，还夹杂着五只雪狮模样的骨架，骨架两大三小，其上还沾着尚未腐烂的白色毛皮。

大的骨架，体型和垂耳之森中的那两只雪狮一般无二，小的却仅有小马驹一般大小，但从其头颅形状，以及骨架上的白色毛发看来，应是雪狮无疑。

旋即，他又朝那白毛象的头骨看去，只见其颅顶之上，有两个碗口大的窟窿，一看便是被巨齿啃咬所致。

“此齿痕如此之大……莫说霜狼，便是寻常雪狮也办不到。”周铮羽皱着眉，若有所思。

“莫非……”目光扫过那五具雪狮的尸骸，他又扭头望向黑暗中，那里，正躺着支离破碎的，明显被虐杀的狼尸。

一瞬间，脑中闪过大祭司曾经的话：

“雪狮，乃叠窟石林独有的凶兽……”

“按说，雪狮不应出现在此处，森林并非其喜好之地。”

“按说，霜狼只应出现于不冻湖冰原，叠窟石林并非其生养之地。”

“兴许，凤凰谷深处出了变故。”

千头万绪汇集一处，刹那间，灵光乍现，周铮羽终于明白了！

“莫非……你们方是此处的主人……”默默地，他看着坑中那五具尸骸，幽幽自语。

“难怪它会如此凶残。”他摇了摇头，微微苦笑：“难怪它连狼崽都不放过！”

心头明了之后，周铮羽不敢久留此地，立刻转身，摸索着出了山洞。

出了洞口，山风迎面而来，月华洒遍全身，他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才察觉早已一身冷汗。

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借着月光辨了辨方位，便朝营地方向走去。

刚刚走了几步，他心中骤然一凛……身后有东西盯着自己！

刹那间，浑身不由自主地战栗，就连背上的汗毛也竖了起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莫名恐惧揪住了他！

周铮羽全身绷得僵硬，缓缓转过身，抬头望去……

月光皎洁，斜斜地洒在石柱山一侧，山体被月华切成清晰的两半：一半雪亮，一半晦暗。

在山洞裂口上方，山体晦暗的一侧，有一个巨大的石台，此刻，在雪亮一侧的映衬下，阴影中的石台显得格外昏暗。

一只硕大的血色眼眸，正静静悬浮于石台的阴影中，死死盯下方的周铮羽。

“嗯~~~”石台上传来了低沉的呼啸，宛如大地的呼吸，雄浑而绵长。

一抹苍白从阴影中浮现，它是如此巨大，宛如一座高耸的小山。

白光一闪，它从近十丈高的石台上一跃而下，落到山洞前的空地上，大地为之一颤，升腾起滚滚烟尘和雪雾。

“啪塔”、“啪塔”……它慢慢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在地上留下了脸盆大的脚印。

周铮羽目瞪口呆地看着它，浑身一片冰凉。

这是一只巨大无比的雪狮，比寻常的大了整整一倍，宛如一座小山，人若站在它面前，只能触及其胸。

巨大的身躯之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疤痕，鬃毛掩盖了小半张狮脸，一道狰狞的伤痕，从左额一直延申到鼻翼，左眼处，只剩下空空的眼眶。

它朝着周铮羽隔空嗅了嗅，鼻孔中喷出翻腾的白雾，顿时，它变得越发狰狞，仅剩的右眼眯着了一条血红的细线，迸射出暴戾的凶光。

“嗷！”随着惊天动地的一声咆哮，巨狮带起一阵狂风，猛扑了上来！

巨兽之威，所向披靡！

周铮羽不敢力敌，当即运起神泽之力，双足点地，急速朝后掠去。

突然，只见那巨狮周身红光闪耀，速度立刻快了一倍不止。

“神泽之力！”

周铮羽亡魂大冒，他万万没想到，这巨兽居然也有此能！

转瞬之间，那巨狮已追了上来，举爪一挥，朝着他面门便扇了过去。

他闪避不及，忙举枪格挡。

“嘭！”的一声巨响，只觉全身剧震，手中铁枪瞬间飞了出去，同时，整个身子也被拍得倒飞了两丈，重重撞到了一块巨石之上。

周铮羽靠在巨石之侧，顿觉胸中气血翻涌，“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起身，只觉眼前白光一闪，那巨狮已扑到身前，一张血盆大口对着自己头颅便咬了下来！

情急之下，一个侧身翻滚，堪堪避开狮口，接着，他手足并用，连滚带爬地窜离了三丈。

巨狮迅速转过身躯，尾部骨刺顺势击打在那块巨石之上，只听“轰！”的一声，那一人高的巨石竟被击成了两半！

周铮羽强运神泽之力，压下翻腾的气血，一个挺身站了起来。他心知无法逃脱，只能抖着手，从背后抽出止水剑，准备拼死一搏。

这次，巨狮没有马上扑来，只是冷冷盯着这个不自量力的人，目光中竟然流露出了不屑。

突然，它周身红光大盛，全身白毛似乎化为血红，接着，它深深吸了一口气。

“嗷！！！”狮口一张，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嘶吼，这吼声响彻四野，竟然带起了一道风，朝着周铮羽刮去。

随着声浪刮过，周铮羽只觉全身如遭雷击，旋即便是一阵痉挛，运起的神泽之力瞬间便消散了！

“啪塔。”止水剑无力地落在地上，他周身瘫软，跪倒在地。

巨狮身上的红光慢慢消散，它咧着血盆大口，喘着气，独眼中透着恨意，“啪塔、啪塔”慢慢走了过来。

周铮羽全身无力，心头一片死灰，也不知这巨狮用了何种妖法，竟让他突然间脱力，就像过度运用神泽之力后的情形。

“来啊，来吃老子！”他艰难地抬起头，死死盯着走来的巨狮，声嘶力竭道：“老子……做鬼也要缠死你，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突然，他双目圆瞪，呆呆地望向巨狮身后……

巨狮身后，五、六丈之地，矗立了一块巨石，此时，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站立在巨石之上。

果儿，正穿着睡前的短袄，静静地立于月华之下。

感受到了周铮羽惊诧的目光，女孩狠狠瞪了他一眼。

“咳！”接着，她故意咳嗽了一声。

这声音很小，但却足够让巨狮听到了。

巨狮猛然回过头，接着，周铮羽便看到……它的背毛整个立了起来！

“嗷！”它发出一阵咆哮，迅速转过身子，面向了果儿。

血红的独眼恶狠狠地盯着女孩，前身微倾，爪子不断刨着地面。

“嗷！！！”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巨狮如离弦之箭，朝着果儿猛扑过去！

“果儿小心！”周铮羽大惊失色，瞬间脸色煞白。

“哼……”女孩轻轻哼了一声，迅速抬起右手，指着扑来的巨兽，双眼瞬间变得血红！

巨兽和女孩之间，骤然生起一阵无声无息的轻风，如浮光掠影般，飞速掠过那庞大的身躯。

巨狮突然停住了脚步，身躯筛糠似地颤抖，一股股鲜血，从毛发下渗了出来，接着，它身子一软，栽倒在地！

“呜呜……嗷！”它痛苦地嚎叫着，在地上不住扑腾，顿时乱石飞散、雪尘滚滚。

果儿脸上显出兴奋之色，依旧指着地上庞然大物，双眸越来越红，隐隐泛出红光。

巨狮的嚎叫变成了呜咽，周身的白毛渐渐被鲜血染红，接着，它全身各处窜起了火苗，瞬间点燃了皮毛！

“嗷！！！！”随着一声凄厉的吼叫，巨狮猛然翻身而起，通体迸射出耀眼的红光，身上各处的火焰很快熄灭，只剩下片片焦黑的伤痕。

果儿吃了一惊，她没想到，这白狮子竟如此之强，居然能硬生生压下自己对“它们”的命令！

死里逃生的巨狮吐着舌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焦头烂额地盯着女孩，眼中尽是恐惧。

“喂，你……”果儿又伸出手指，指着它，正准备说话。

却见那巨狮亡魂大冒，扭头就跑，几个跳跃之后，便消失在月下的石林之间了。

果儿撇撇嘴，从石头上跳了下来，跑到周铮羽面前。

“阿叔，都说了它很厉害。”她伸手在周铮羽额头上弹了一下：“还一个人溜出来。”

“好好好。”他无奈地苦笑：“阿叔没听果儿的话，错了。”

“你怎么也跑出来了？”他咳了咳，扶着止水剑慢慢站了起来。

“我刚刚醒了，听到你和胖子说话，就偷偷跟出来了。”

原来，果儿夜里突然醒了，听到周铮羽要出去，心里便隐隐有些着急，知道他不会同意自己一起出去，于是便溜到营地一侧，从一个小洞中爬了出来，偷偷跟了过来。

“哎。”周铮羽心头一暖，摸着果儿的脑袋，喃喃道：“果儿……天赐礼啊。”

接着，他看向女孩，正色道：“果儿的能耐天下无双，但是，不到万不得已，切勿人面前显露，好吗？”

女孩撇撇嘴：“一百次了。”

“什么一百次？”

“你说过一百次了！”

“这是最后一次。”周铮羽笑了笑，又一脸郑重地看着她：“可记住了？”

果儿眨了眨眼睛，认真点了点头。

“阿叔现在没力气，抱不动了。”他笑着牵起女孩的手：“咱们慢慢走回去吧。”

“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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