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反悔

“啾啾。”麻雀浑圆的黑眼睛好奇地盯着苏迟和颜九卿，模样憨态可鞠。

屋内，颜九卿站起，向他伸手，挑眉道:“愣着做什么？起来啊。”

苏迟瞧着她肆意却不失内敛的笑容，不禁生出些羡慕来。这人，前世，今世，不论是在危险重重的战场，还是在尔虞我诈的朝堂上，都是这样一副纨绔公子的模样。她好似从来不需光明，因为她站在那，就是一束光。

苏迟掩下眸中神思，郑重地向颜九卿磕头，声音低沉有力：“小人苏迟，愿此生跟随公子，生死，不弃!”

柴房内静默无言，半晌，有人轻笑出声：“呵，你以为，我稀罕你的跟随吗？”

苏迟抬头，眼里全是讶异，似是不敢置信。

颜九卿低头看着他，脸上带着讥讽的笑意：“且不论你的忠心有几分是真，你觉得，你有什么本身值得我收下你?”

“我……”

“是，你是可怜，可是你何去何从又与我有何关系呢？”她抬高下巴，眼里的轻视不加掩饰。

跪在地上的苏迟嘴唇嗫嚅了几下，似想说什么，只是最后还是咽下了。他瘦弱的身子微颤，脸色苍白，挂着盈润泪珠的睫毛轻轻颤抖，瞧上去像小兽般无助可怜。

颜九卿眉毛微皱，心中生出几分不适。这人，明明是个男子，怎得样子比女子哭时还要楚楚可怜。

颜九卿转身，背对着他，冷声道：“你且保重吧。”

颜九卿踏出房门，衣摆翻飞，划过一抹绯红。

门槛如同一道分界线，将房内跪着的苏迟与门外的颜九卿隔开。

门外的明七看到颜九卿出来，忙拱手。而颜九卿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便径直离开了。

明七松了一口气，又看了一眼跪着的苏迟，不知为何，他直觉这人会是公子的阻碍，作为公子的影卫，他绝不能让此事发生，所幸的是公子还是拒绝了他。

跪着的苏迟看向明七和颜九卿，神色晦暗不明。他就知道，颜九卿不会那么好心，可笑他母亲却认为她是个好人，也是，谁会没事救一个毫无益处的家伙呢？换做是他，他也不会，毕竟，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马车徐徐驶过长街，积雪在车轮下发出“吱呀”的微声。

“公子，我瞧着那小子挺可怜的，母亲死了，没了庇护的人，他又样貌出色，很可能会被卖给富豪或是权贵充当娈童，再说了，好人做到底嘛。”车头的阿轲握着马鞭忍了又忍，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劝公子回心转意。

“你还说!若不是你多事劝公子等他醒了再走，我们用得着耽误这么长时间吗?他可怜？别人也可怜，我们公子就不可怜？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侯位对公子虎视眈眈，巴不得公子犯一点错？谁知道那个来历不明的家伙会不会对公子有害？”明七怒气冲冲地对阿轲道。

车外很快就安静下来，明七说的对，她小心谨慎多年，决不能因为这个小小的人物而出了差错。颜九卿对自己说，内心重新平静下，她闭上眼，可不知为何，脑海里总浮现出苏迟弦然若泣的样子。

“母亲死了，没了庇护的人，他又样貌出色，很可能会被卖给富豪或是权贵充当娈童。”

“!!”内心平静的湖面再起涟漪，阿轲的话在她耳边不断回响，颜九卿只觉不胜其烦。

罢了，左右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少年，对大局能有什么影响？

“掉头!”

“苏迟!你丫的在哪躲着呢？快出来!”一肥头大耳的奴仆在后院寻找苏迟，他狞笑着说：“苏迟，我告诉你，你母亲死了，她欠下的债就得你来还。”

这天似乎一点也不安稳，将将放了晴，如今又下起了小雨。

苏迟躲在后院的木桶里，一声不吭。他听着雨滴打在木桶的滴答声，忽然忆起了往昔。前世母亲去世，他还没从这魔窟逃出时，他也是这样，一遇到打骂他就会躲起来。如今，他重活一世竟然还是这样，不由得扯出一抹苦笑。

头昏沉沉的，就算他与小厮硬拼，这个瘦弱的少年身体也撑不了多久。体力在逐渐流失，记忆也在逐渐流失，他知道这是因为十四岁的身体无法承载他二十二岁灵魂。

真的是很狼狈啊，苏迟在心底自嘲地说，好不容易打下半个天下，却在永昌中了颜九卿的奸计，全军覆没。论武功，颜九卿不过是个半桶水的，可最后，他却输得一败涂地。

苏迟清晰地记得那天的情形。

正午阳光大盛，永昌城外却犹如地狱，战士的鲜血将大地染成红色，尸体，遍地都是，昔日笑骂的兄弟已再也不会开口。

他浑身鲜血，半跪在炙热的地上，旁边，是一柄残剑。

面前的人用剑抬起他的下巴，身后的阳光给她镀了一层金光，她倨傲地抬高下巴，俯视着他，语气里却藏着一丝怜惜：“可惜了，这次是你输了。若是你知道忍耐，恐怕你就不会沦落于此。”

冰冷的剑挨着他的咽喉，他闭眼，鲜血溅了一地。

忍耐，忍耐，他如何不知忍耐？他已忍耐了一世，这一世他却仍然要忍耐。

木桶里黑漆漆的，小厮的叫嚷声逐渐远去，周遭一片寂静，苏迟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雨声和似有似无的脚步声。

绝望在狭窄的空间里悄悄滋生蔓延，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从来都是如此，他生来就与黑暗相伴，苏迟在心底绝望地想，他总于黑暗中守望，等待一方光明，可光明，却永不会怜惜他。

“咯，咯。”头顶的桶盖传来推动的声音。苏迟忍着头疼，紧张地屏住呼吸，他还是要被捉住了吗？

桶盖被人猛地一推，一时黑暗褪去，光芒刺眼。

苏迟双眼微眯，手遮挡着阳光，意料之外地听到他熟悉的调笑声。

“呦，在这躲着呢？”颜九卿下巴微抬，笑意盈盈如冬日暖阳，眼波动人，勾人心魄。

“你，你怎么来了？”苏迟声音沙哑微颤。

颜九卿却并不回答：“起来吧。”不等他回答就强行伸手将他拉了上来。

重见天日的苏迟这才发现，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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