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那一年，一家人第一次过了个像样的春节。

年前父母用省吃俭用买来的缝纫机，为一家老小每人都做了新衣服，还特地为爷爷做了件长衫。那阵子父亲赋闲，他买来一本上海出版《剪裁入门》潜心学习。他生性聪慧，裁出的衣服经心灵手巧的母亲在机器上缝制，穿在身上再没有那么得体的了。

父亲带我去附近的小市场置办年货，为我买了一封二百响的鞭炮，其中还有八个大炮。

除夕夜，父母领着我抱着弟弟，去到爷爷奶奶的房间，向两位老人鞠躬行礼，两位老人谦和地说：“现在不兴这个了。”

但能看出老人们内心的喜悦。

爷爷和奶奶做了很多好吃的，其中有我最爱吃的丸子。丸子有两种，羊肉的和绿豆面的，都很好吃。其中绿豆面丸子，因为炸的多，一直吃到正月十五之后，那股绿豆面的香味至今留在我的记忆里……

过年期间父亲带我在自家阳台上放炮。他将鞭炮拆开，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在地上点响。炮就在他面前不到一米的距离，我不仅躲在他身后，还要试图将自己藏进墙壁跟前的柴火堆里……

现在想起来着实可笑。

应该是正月初二，父母带我和弟弟去了姥姥家。

我们坐上绿皮火车。弟弟兴奋地趴在座位前的车窗跟前。他穿了一件浅绿色的兜兜，那也是父母自己裁剪的，上面还有一只父亲亲自设计，母亲亲手绣上去的奶黄色的鸭子图案。

姥姥家没人。邻居叫来四舅，他很兴奋，跑着拿钥匙来开门。

四舅用铁锅做了白菜炖粉条，还加了粉芡，很好吃。

后来一家人都聚齐了，三舅宰了一只鸡招待我们。鸡烧好后三舅盛了一大块放在米饭碗里递给我。姥姥家的米饭特别香，配上现烧的鸡肉，吃起来特别爽口。后来又包了饺子。爷爷奶奶是南方人，不会包饺子，在家鲜有吃到饺子的机会。姥姥包的饺子皮薄馅多，饺子的边沿还带有花边儿，煮好后用一只大瓷碗盛着递到我手上，是我儿时吃过的最好吃的饺子。

那年春节，我享受着人生的快乐和民间的乐趣，那是我生活中仅有的一次。

只是那场风暴未到。之后我们家再未有过真正的其乐融融。

转眼到了我该上学的年龄。这里有个小插曲。前一年，虽然年龄偏小，母亲还是带我去附小应试一年级新生。头天晚上，家人纷纷告诉我怎样应考，包括各种几何图形的名称。说到椭圆形，他们告诉我鸡蛋和鸭蛋是椭圆。母亲指着跟随奶奶多年的一面镜子，它是古典风格的带铜质花边的那种椭圆梳妆镜。

“如果你忘了，”母亲微笑着说，“你就想想奶奶的这面镜子。”

应试老师都是附小母亲之前的同事，很热情。其中一位留剪发着西装裙的女教师，指着包括长方形、椭圆形和三角形之类的图形让我辨认，我一一作答，很顺利。最后她手指着一个看起来像三角形，上方剪去了一个角的图形让我辨认。这还真把我难住了，因为头天夜里家人偏偏未告诉我这个图形，于是我勉强作答：“是三角……”

女教师笑了，说：“是三角吗？你再看看是几个角？”

于是我又说: “四角……”

后来大人们商量的结果，大概是说我年龄太小，下一年再来。

回家路上我问母亲，“妈妈，他们明天还考试吗？”

母亲立刻明白了我的内心，说“你是想把那个梯形考上，对吧？”

一进家门母亲便将我考试的结果，特别是我路上的想法说给了家人，一家人又将我调侃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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