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莉莉安

寝殿的窗户都大敞着，一阵轻风吹开层层窗纱，让正午时分的日光毫无保留地照射进来。城堡平日戒备森严，国王膝下也没有子嗣，这偌大的殿宇空荡得只能听见风声。

久违的日光晃得希金斯睁不开眼，他睡了多久了？

青蛙听觉灵敏，他能听见城堡外人来人往的声音，小贩叫卖声、谈笑声、车轮声不绝于耳。希金斯听得入了迷，几乎忘了城堡周围是不允许平民接近的。

“可惜了。”他说。

“可惜什么？”小白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

希金斯笑了笑：“可惜沼泽地禁止呼吸王国将不复存在了。”

没人知道，那块具有毁灭性力量的令符就在希金斯的舌头下压着，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保险的办法。

而据黑斗篷女人所说，使用令符的方法也很简单，只要他问塔拉维亚一个问题，塔拉维亚回答了对应的答案，那么令符就会迸发出毁天灭地的力量将王国摧毁。

五罡冷冷地看着希金斯，说：“你情愿毁了这个王国，也不愿意承认自己那些勾当。”

希金斯闭眼感受着阳光落在皮肤上的灼热温度，像是从来没有这么惬意过。

“不错，我不在乎这个王国。”

“你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你只想别人陪你一起毁灭。”

“对。”

一蛇一蛙语气平淡地对峙着，就像在讨论烟草小巷哪家店的烟材料更好一样。

五罡叹了口气，他很少会叹气，也很少会开导陷入困境的人。

“你就不想想你的妻子？”

希金斯的眼皮微不可见地跳动了一下。

他的确从未想过莉莉安会如何，在这之前他只考虑过自己。希金斯与莉莉安自小一起长大，莉莉安是唯一愿意给予他温暖的人。但在他成为蛙族首领的过程中，年少的恋人却逐渐疏远了，在他登上王位后更是如此。尽管在外两人维持着相敬如宾，琴瑟和谐的表象，但夫妻俩早已睡不到一张床去了。希金斯不明白莉莉安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冷漠，她已经是一国之母，享尽尊荣，难道自己给的还不够吗？何况为了年少的情分，他从没把外面的情妇往城堡里带过。

希金斯永远不明白莉莉安为什么不能明白他的心，尽管莉莉安也是同样的想法。

“我的王后，”希金斯露出疲态，缓缓地说，“她理应和我一同赴死。”

国王连自己都保不住，又如何能保住王后呢？

五罡眼波闪了闪，没有说话。

这时，寝殿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一只通体碧绿的雨蛙出现在三人的视野里。两只田鼠侍女局促地站在这只雨蛙身侧。

希金斯恍惚间以为看到了多年前南汶泽口那个年少时不谙世事的爱人。

在遥相对望的漫长的几秒内，一种从未有过的刺痛侵袭了他的心。

“莉莉安，你背叛了我。”

“不错。”

“你怎么敢……你怎么能？”

“你早就不是我爱的那个人了。”莉莉安说，“自从看到你用滥用钱财、权力、美色去填补自己永无止境的空虚和不安，甚至不惜出卖王国的时候，我就明白我爱的人已经不在了。”

“哈哈，你能有今天的地位和荣华富贵都是因为我！莉莉安，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希金斯咬牙切齿，“没有我，你能这么舒坦地、什么也不用想地当王后？你以为自己是活在童话故事里的公主么！”

“你以为我稀罕么，希金斯？当初是谁求我顾及皇家颜面，顾及多年情分不要离开？少在那自作多情！”莉莉安冷笑道。

希金斯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莉莉安真的愿意离开。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他颓然地垂下头。

“没有我们，”莉莉安面无表情地说，“只有你。”

良久的静默后，希金斯看向五罡，问了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塔拉维亚，我问你，你选择沼泽地禁止呼吸王国的子民还是王位？”

五罡吐了吐信子，反问道：“这个问题重要吗？”

希金斯笑笑，“如果你选择王国的子民，我就把令符毁了，我也随你们处置，但是下一任国王由我选择；如果你选择后者，我也可以给你，只要你还能活着登上王位。”

“希金斯，”五罡今天第二次叹气，“我不认为你还有讨价还价的资格，我也不稀罕王位。”

“这么说，你是选择前者了？”希金斯的眼里闪着阴毒的光。

五罡没有说话，一秒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希金斯，谁知希金斯早已备好了后路：只见这只黑斑蛙双腿一蹬猛地扎进池中，就像训练有素的跳水运动员一样。那移栽在池中的荷叶被拨向一边，不知触发了什么机关，正下方便出现一个洞口，他一钻进去洞口就即刻合上恢复如初，只余一片颤巍巍的荷叶扰乱满池清波。

五罡停在池边，不知在想什么。小白走上前来，说：“你的眼线遍布国都，他跑不了。”

莉莉安不知何时也来到池边，她丈夫的王冠掉落在地，在日光下折射着璀璨而刺眼的光。

“我赌赢了，”她捡起王冠，“我早就知道，希金斯只在乎他自己而已。”

依照赌约，她全权将希金斯交由五罡处置，而自己也将代替丈夫接管这个王国的统治权。倘若赌输了，她会带着希金斯永远离开沼泽地禁止呼吸王国，王位的归属由五罡决定。

“你知道我会赢，为什么还和我打赌？”她看着王冠，面上闪过哀戚的神色，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你会成为比塔拉维亚更好的国王。”五罡淡然地说，“而我，只不过是因为某些原因顺手帮着做了些事而已。”

话是真诚的，他已经做了二十年国王，早就想当个清闲自在不问世事的野蛇了。经过这段时间的考察，眼下除了莉莉安并无更好的国王人选。她是上上任蛙族首领的爱女，天资聪颖，跟父母学了不少东西，且体察民心，受族人爱戴。只是莉莉安早先并无大志，将原本属于自己的族长之位让给了丈夫。

如今，她又从丈夫手里得到了国王之位，不得不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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