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在异常兴奋的情绪中反复，我每天不知有多少次激动的心情宛若升国旗时的那种亢奋激荡，似乎每时每刻都有妙趣横生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骡子自从接近常晓佳以后，个人喜好也发生了变化，开始对星座，青春文学充满兴趣，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些天他迷上了通灵游戏。

通灵游戏开始时间一定要设定在午夜十二点，据骡子所说子时是鬼门洞开的时间。对我们而言，十二点鬼门开不开不重要，重要的时那时夜深人静，同学老师尽数休息，便可免除一切干扰。

至于我们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玩这类游戏，四个人缘由皆不同，我单纯为了寻刺激，骡子为了探索灵异秘密，赵飞雄是为了粉碎伪科学，章超栋呢则是为了向陈安思分享游戏乐趣。基于这些不同的正当理由，我们便能统一的认真游戏。

还不到十二点，骡子便摆出道具，一本正经叙说起游戏规则。

游戏名字为《寝室最后一人》，需在寝室内点燃一支蜡烛放置在地板上，我们四个从门口依次推门进入，推门前不忘叩门四下，如此往复三遍后各自上床躺下，据说当我们躺下时会听到四下敲门声，而蜡烛也会被吹灭。

午夜，万物俱寂，新月黯淡无光，我们摸着黑轻手轻脚下床，床板发出的微弱咯吱声，床管间摩擦的金属响都深深得印在那天的记忆里。

骡子按下打火机点燃蜡烛，赤色的昏暗火光令每个人的相貌神色看上去都有些诡异。

我们默不作声走出宿舍门，不苟言笑，彼此间没有任何眼神交流。

我的所有注意力尽在透过寝室门小窗内的那支蜡烛火苗上，我想他们也一样。我们依次敲门，每人四下，随后轻轻推开门，慢慢进入，唯恐动作过大导致蜡烛熄灭。就这样进进出出三次，每人都从不同位置听到敲门声共计12次，48下。

第三次敲门过后，我们依次上床，章超栋第一个，接着是骡子我和赵飞雄。

我上床后听到赵飞雄敲门进入后便陷入了忐忑不安，既希望再次听到敲门声以完成刺激的本愿，又恐慌于异灵的存在，于是不禁祈祷没有那下一个敲门声。

诡异的气氛加之最后一名的位置令雄格外紧张，我注意到他的步调明显加快，随即带风，蜡烛火苗一时间不稳，满屋子昏昏的烛光颤抖起来，随着他上床盖被子的瞬间，我隐约听到了四下轻轻的敲门声随后蜡烛忽得熄灭。

“我太阳，他进来了！”伴随骡子一声尖叫，恐怖气氛瞬间爆炸，我激起一身冷汗，猛然将脑袋缩进被子里。

那一夜，我们迟迟难以入眠，为了寻求些许安全感，骡子提议将床挪并在一起，四个人贴着身睡，就这样，我们四个紧挨在一起便不再惧怕。

睡在中间的骡子率先入眠，第一时间打起呼噜，我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那是我第一次失眠，现如今失眠经验丰富的我再回首看去，很肯定那天并非因为恐惧而失眠，而是因为错过了自己生物钟上睡觉的时辰，以至于精力愈加旺盛，越痛苦于失眠便偏偏睡不着。

在我万分苦恼，煎熬于骡子的呼噜声时，赵飞雄忽然开口讲话。

“兄弟们，睡着没？”

“没呢，睡不着，哥们老感觉有人在蹭我。”章超栋低声回复到。

“我太阳，你俩都没睡呢？别瞎说了，就咱四个人，哪会有人蹭你。”我故作坚定地说。

“哥们有同感，我俩睡外面，要不你来外面试试。”章超栋笑着说道。

“不光蹭，还感觉有人向哥们耳朵吹气。我都不敢把头露出来了。”雄越说越诡异，搞得我心神不宁。

“我太阳！这家伙组织的破游戏，把我们折腾够呛他倒睡得香，妈的，把他弄起来。”章超栋说着便要将骡子搞醒。

“别！兄弟们，哥们有个主意整他！保证吓死他！”我灵光一闪，鬼使神差的想出个点子。

“什么主意？”

“咱仨出门躲起来，然后定个闹钟把他吵醒，他醒来看见咱仨消失了肯定吓个半死！”

“太阳!这么歹毒！真他妈好主意！”

“你就一天才！”雄说着便掏出他的诺基亚N95将闹钟定时在五分钟以后，为了渲染恐怖气氛，甚至将铃声调为那首后来被全网封禁的《嫁衣》。

说着我们仨便小心翼翼得溜出宿舍，突如其来的兴奋劲令我们一扫刚刚的恐怖压抑，也不顾楼道的寒冷，披件上衣裸着下身便出门。

“妈妈看好看好我的红嫁衣……不要让我太早太早死去……”瘆人的旋律从门缝传来，我们躲在楼梯拐角处努力憋着笑等看好戏。

不一会，骡子便从宿舍走出来，一脸刚睡醒的恍惚木然，他向楼道两侧打量再三后，出人意料得既没大喊大叫也没慌张得寻找我们，而是转身去了厕所。

“肯定是去厕所找咱们了，这家伙表面淡定，心里肯定慌了，待会回宿舍看咱们依然肯定吓蒙了。”章超栋说着就要笑出来。

“这家伙说不定以为自己在梦里呢，别待会跳楼去上网了。”雄补充说。

“且，他要真当这是梦，说不定直接跳楼闯女生宿舍找常晓佳去了。”我此刻觉得很可能会做出这个举动。

事实证明我们都想错了，骡子趿拉着拖鞋走进寝室后便插上门睡觉去了，反留我们仨冻得跟孙子一样。

十几分钟后，我们已寒体难支，在确定骡子不会来寻我们后，三人哆嗦着回宿舍敲门，而骡子却陷入酣睡，半天不响应。就当我准备破门而入时，骡子忽然打开手电筒冲我们三个傻笑，原来这家伙一直在装睡。

据说这个游戏后来在学校里疯传，一度取代了笔仙游戏的位置，随着游戏体验人数的增加，其诡异程度也被搞笑而取代。之后，在高三毕业前夕，我们追忆过往，曾再次尝试这个游戏，这次，对于最后一人的敲门声我们听得真真切切，而破门而入的成了钢校长。

田心被常晓佳约出来是几天以后的事情，她扬言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这个第一名的优质女孩儿参与到我们中间来。而我也决不食言，给她买了大半年的果冻奶茶。

我满怀期待地迎候田心的到来，就像等待梦想的实现一样虔诚热望，无数次幻想我们交谈甚欢的场面，她会赞许我的幽默和才华，重新认识我这个只是表面差劲的男人，为此，我做了自以为充足的准备，并设计了一套逻辑完善的话术，只等她一步一来落入我设计的通往我才华魅力的圈套。

那时我还未能清晰地认识到希望的本质是个过程，而失望的属性才叫做结果。

与我的精心谋划迥异，田心的到来使我彻底沦为路人甲，当然这与兄弟们无关，纯粹是我个人造就的窘境。

不知为何，我心里固然万般迷恋她，几近痴狂的状态，每天睡前醒来想到的第一个人却令我无法靠近，我掩饰着对我不能承受情感的怯懦，故作无所谓得与她保持着距离，却又幻想拉开的距离能让她额外关注于我，近似悖论的纠结状态令我时常言语失常，举止变形，最糟糕的是我根本不敢接近她，连直面看一眼都不敢。

他们六个人两两一组坐在球场看台上，仅以一米不到的距离宣示着组别的密切关系，我如同看客般盘膝坐在球场下方，占据着表演者的位置却充当观众，这让我不禁讽刺自己的多余。

雄和田心聊得很欢，我头一次以如此距离欣赏田心开怀大笑，他们交谈的内容在我看来全无趣味，要么讨论某科老师的教学，要么是抱怨食堂的饭菜越来越糟之类。我这才知道，原来田心对那些视她如珍的老师竟充满成见，并且她的看法充斥着庸俗偏见与浅薄，同其脱俗的外表相比完全不成一体，这让我觉得她很是表里不一。

我承认，一直以来被迷恋驱使的我已将她美化到圣洁无暇的地步，容不下半点瑕疵。零星的一点缺陷都会被我无限放大。

过了一会，雄和田心所聊得话题越来越没味道，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内容极其逼仄，拘谨得让我喘不过气来，在我看来他们笑容越来越虚伪，再聊下去只剩尴尬了。

章超栋同样察觉到这点，便试图调整下他俩话题方向，说道：

“田心，你为什么和庞谷关系最要好呢？我觉得你俩可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

“也没多要好，不过是两个人作伴方便一点罢了，你们是不是误会我俩之间的关系了。”田心此言一出，让我满耳不适。

骡子听了急忙插上一句：“哥们发现漂亮的女生都喜欢找个逊色点的女孩做陪衬，以突出自己的优质，此定律适用于所有女生。”骡子不过是单纯反映客观现实，然而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常晓佳与陈安思不约而同看向骡子。

骡子立即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忙解释：“还有一种组合属于强强联合，以秒杀其他闺蜜群体，你俩就属于这种。”

没等常晓佳陈安思反应，田心回话道：“你们这么想也合情合理，不过我从来没想过用庞谷来衬托我，因为我从来没把她当做参照。”

她看似平静的语气中夹带着冰霜式的高傲，让我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这还是我朝思暮想的仙女吗？何况令她不屑一顾的竟是与她朝夕相伴的庞谷。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主观认为有多么可笑。

让我更加不悦的是，田心对于学习这件事的追求并无高尚可言，甚至略显低俗。她并非热爱知识，不过是为考个高分而获得荣誉，说好听点是对高价值信号的追求，实则不过是对功利崇拜使然，我曾幻想出的才女形象在短短的两天近距离了解后土崩瓦解，荡然无存。

对此，雄似乎并无察觉，或许这也是他默认的价值观吧。

我开始正视田心，对她的言辞进行反驳，我发现她全无我幻想的那般美好，徒有华表的肉身里尽是虚伪做作，我多少次觉得有些恶心。

“你既然不认为学习到的东西有用，为什么还要那么拼命学习它呢？”我故作挑衅得询问。

“哪一个学生不是在痛苦中学习呢？这是人生中的一场竞赛，如果你不努力就会被早早淘汰，学校就是将人分为不同档次的第一场测试，而且是最重要的一场。你千万别说你热爱知识，如果是也不过是单相恋，知识貌似并不热爱你。”田心貌似温柔的语调里满满嘲讽，让我觉得她更加恶心。

“不错，至少我敢承认我热爱知识，并因我的热爱不断追随它，即便它终将不会给我带来什么，我依然爱它。”我自认为真诚的深情告白引来他们六个一阵大笑。

“哥们，别演戏了，说得跟真的似的，成绩从没陪你演过戏。”章超栋含笑着说道。

我不敢相信自己突然沦为孤立的境地，最好的朋友竟也不相信我，这让我备受羞辱，我对田心的态度在极短的时间里发生彻底转变。

红颜祸水！多少铁打的兄弟情是被女人的邪恶融化掉的！

我站起身，歇斯底里得说道：“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学到的东西一定会终身受用，而且只要我学到了就永远不会忘掉，我成绩不好，但是我懂得尊重知识，并为之奋斗终身，道不同不相与谋，你们耍着，哥们撤了。”言罢，我便回身离开。

当我此刻提笔回想那天的经过时，仍旧会体验到当天的悲凉狼狈和失落，我像个形单影只的乞丐，孤零零得走过每一盏路灯，那段路变得很长，我走了很久。我曾安慰自己可能是因爱生恨而萌生出对田心的个人意见，然而事实上，我再没对田心抱有任何幻想，她变成为我最讨厌的人并永不宽恕。

我猛然想起庞谷，相比之下，我倒觉得庞谷是个很真实纯粹的人，她从不矫揉造作，身为一个女孩儿，却拥有着胜过很多男生的磊落，我回忆着每次与她斗法的经过，竟心生温暖，我后悔于那天对她的蛮横态度，想当面对她说声对不起，等她痊愈归来之时，一定要好好对待她，我对着自己的内心一次次强调着。

回到教室，发现庞谷的课桌里塞着她的一件棉衣，突然，我灵光乍现，将那件棉衣取出，然后找来数件堆在教室后方的破旧校服填充进去，又将校服团成球状塞进连体帽中，做成个假人模样端放在庞谷的座位上。

我从侧后方望去，就如同庞谷坐在那里一样。

我掏出自己的诺基亚N72，以当年堪比马赛克的像素条件拍下这张照片，并发到QQ空间，配文：没有人斗法的日子，我真的好孤单。

一节晚自习下来，下面挤满了评论，我一次次刷新QQ空间，期待庞谷可以看到并回复，终于在最后一节自习前我发现了空间内有她的访客记录。我欣喜若狂，强抑心中欢欣，冷冷得发消息给她：既然都来了，干嘛不评论一句。

“老娘还生着气呢！哼！”

“老娘，常言道，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相扶到老不容易，是否更该去珍惜。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邻居亲朋不要比，儿孙琐事由他去。吃苦享乐在一起，神仙羡慕好伴侣。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赶紧病好了来找我复仇，哥们等着。”

“谁要跟你好伴侣，那我回去打你时你不许躲！”

“没问题，我就饰演条死咸鱼，你翻着面揍，千万别省着力气，一股脑招呼，争取给我打活喽！”

“你怎么了？今天突然很奇怪，我可从没见你认过错。”

“我能怎么着，谁能把我怎么着，就是无聊，可能是想你了吧。”

“诶呦喂，好酸，听听你自己说的话，一准是神经了。”

“就当是吧，庞大……”

“嗯？”

“我要告诉你个秘密。”

“你说。”

“来做我的儿子吧，做你的老爹，我可还合格？哈哈哈哈”（海贼王漫画台词）

“找打！等我回去揍扁你！”

我的QQ信息不断闪烁着，那天我突然觉得庞谷很可爱。

晚上回到宿舍，我们兄弟几个一切照常。我本想绷起脸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却被章超栋化解掉。

“妈的，你们仨典型的有异性没人性。”

“你今天也是，怎么突然对田心发脾气，是不是嫉妒我们仨？光棍哥！”赵飞雄笑着调侃着我。

“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哥们们怎么可能抛下你呢？别生气了。”章超栋说着将胳膊搭在我肩膀上，一把将我搂住。

“也是，反正你们最后也不一定和她们结婚，哥们可是要一辈子当你们兄弟的人！”我自圆其说得给自己一个正当安慰。

“靠，我们这还八字没一撇你就咒我们成不了？万一最后成真了呢？我觉得咱们以后真要结婚了，得按顺序排辈，谁先结婚谁当哥，对应叫嫂子。”骡子若有所思得说。

“我太阳你哥！那我不亏死了，不行，得按身高排，不服你就先长个儿！”我嘲讽着骡子的身高，不禁笑出声。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