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盾

走在回家的路上，落日在龚竹的脸上镀了一层浅浅的粉色，使她看上去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龚竹细细地思索着那本《无梦童话》，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算了，想也想不明白。龚竹转过一个街角，忽地发现前面有两个人面朝着她矗立在人行道上，明显是拦路的。

天色已近黄昏。这个点儿，路上人比较少，家又有些偏，龚竹四下瞟过，无人能帮忙。

下意识地，龚竹转身就跑。身后传来冷笑的声音，两个人朝龚竹飞奔而来。其中一人尖锐的声音响起：“小姑娘，为什么见了我们就跑？是不是认识我们？”

龚竹不会蠢到去理会他，径直钻进一条小道。今天穿的小靴子，跑得不快，好在奶茶店的衣服较为宽松。那瘦子又道：“我倒是认识您呢，请您到我家做客啊！”

龚竹心下一沉。果然不是抢劫的，是“他们”。

另一个粗声粗气道：“废什么话！赶紧绑了回去交差！”

“叙叙旧嘛。这么久不见，蛮想念的。”他们虽聊着天，声音却越来越近。龚竹估计着他们的速度，待到大概一步之遥时，她横跨一步，回身一旋，竟是将那个略瘦的绊倒在地。略胖的那个停下脚步，龚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直直对着他们：“不准过来。”

胖子先是愕然了一秒，随机露出凶狠的神色。他人长得又高又壮，在路上投下巨大的影子。龚竹望了一眼，心中升腾起一阵恐惧般的战栗。

月光下，一个庞然大物的影子举起巨大的巴掌，下一秒就要将她压得粉身碎骨……

不对。龚竹清醒过来。这恐惧不是现在的她的，而是记忆中的。这里是路灯，不是月光。龚竹盯着地上扑腾两下站起来的瘦子，对他这滑稽又诡异的动作感到奇怪。

“敢绊我？你还是这样无知得无畏！”瘦子怒声道，“今天非得给你些教训！”

“主人吩咐过不能伤害她！”胖子阴沉着脸道。

呵，死于话多的反派。龚竹马上转换思路，小刀架到自己的脖子上：“不准过来，否则你们也不好交代。”

两个人俱是一愣。瘦子不可置信道：“天哪，你看，她用自己威胁我们哪！要知道，我们可是想要你的命啊，小姑娘。”

“你们是谁？”龚竹问道，“抓我干什么？”

“我们是怪物，啊呜呜，要吃了你。”瘦子挥舞着手臂。

龚竹默然几秒，突然惊喜地看向他们后面：“齐时！”

两个人条件反射般回头。龚竹飞快地将小刀掷向胖子，转身又跑。刀刃“扑哧”一下刺进胖子背心，胖子却跟没事人儿一样将它抽出来扔掉，两个人追了上去。

“还耍诈？看来学了不少东西。”瘦子猛地捁住龚竹的肩膀，“他怎么会来救你呢？你才十七岁！”

龚竹反手又是一刀。瘦子的手臂被拉出长长一条血口，吃痛缩回，大骂道：“妈的，你随身带几把刀？”胖子扑向龚竹，将她扭住，手里的刀很快被夺了下来。

瘦子“嘎嘎”地笑起来：“你倒是跑啊！戈多的森林里到处窜，现在怎么不窜了？”

“齐时！”龚竹又叫。

“我说了，他现在不会来救你……”

“是吗？”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

瘦子和胖子顿时僵住，缓慢地回头看去。落日最后一抹余晖中，一个人背着光飒飒踏来。他一手执盾。一手握剑，每一步都走得庄严而肃杀。一片死寂中，恍然听到钢铁碰撞的声音，在小路上唱着死神的挽歌。

胖子放开了龚竹。下一秒，两人向齐时冲去。

霎时人影交叠。龚竹只觉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两眼模糊，手脚都在颤抖。齐时矫健的身姿在旋转，那瘦子将手臂展开，仿佛一对翅膀在扑闪，而胖子则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身形似变大了好几倍。剑划破空气的“簌簌”声、混乱的打斗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月光、森林、张牙舞爪、剑、血、无尽的悲鸣……

龚竹眨了眨眼却见齐时将两个人踩在脚下，低声说了句什么。

如果她没有耳鸣，定能听见那句掺杂着轻蔑的低语：“手下败将。”

龚竹晃了晃脑袋，看着那个人——齐时，微微笑着，走过来对她说：“别怕，我来了，没人敢欺负你。”

————

回家路上，龚竹怀疑自己是不是童话看得多了，以至于幻想出一些英俊骑士拯救龚竹的场景。

因为走到明亮的街道上，龚竹发现齐时根本没拿什么剑和盾，而是拎着家里的扫把棍和锅盖跑了出来。那盔甲泠泠的声音，不过是锅柄松了的螺丝钉发出来的。现在和他走在出来散步的人流中，龚竹感觉到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们。

“扫把给我，成不成？”龚竹道。

齐时扬起眉毛：“这是我的剑。”

还演上瘾了？龚竹冷漠地收回手：“明天别用你的剑扫地。”

“它打败了两个无耻恶棍，这样的勋章让它闪耀着剑的光辉。”齐时解释道。

龚竹面无表情：“嚯，感谢它的救命之恩。”

回到家，龚竹瘫到沙发上，看着齐时按扫把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遇到危险了？”

齐时头也不抬：“到了点不回家，自然出去寻你。”

“你认识那两个人？”

齐时抓着锅盖去厨房：“不认识。”

“他们认识你？”

齐时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嗯。”

“他们是来绑架我的？”

齐时甩着手从厨房踱进卧室：“应该是的。”

“这么说我们的位置暴露了。”

卧室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没错。”

“为什么这次不搬走了？”

齐时拽着巨大的行李箱，从卧室里走出来，与沙发上的龚竹面面相觑。

龚竹认命似的叹口气，站起来开始收拾柜子上的东西。

“不用了。”齐时道，“这一次，只收拾你自己的东西。”

“其他东西不要了？”龚竹睁大眼睛。

“不，你搬出去，我留在这儿。”齐时坚决道，“工作辞了，我定期给你汇款。”

龚竹愣住了。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不要我了？”

齐时的声音陡然变得温和：“我没有不要你。”

“那我们一起走。”龚竹凝视着他的眼睛，“我们这么久从来没分开过……你不是说你是保护我的吗？”她说完这句，立刻停了下来。这话说得像道德绑架，齐时不是她的亲哥哥，这点她一直知道，因此他并没有义务一直保护她。

“我留在这里，也可以保护你。”齐时摸摸龚竹的头，“去吧。”

龚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抓住齐时的手道：“不行！你是不是要留下来当诱饵？我不允许！要走一起走！”

齐时忽然反抓住她，一把将她拽起来，不容置喙地将她推到木梯上，把门甩上了。龚竹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少在这里说这些空话。”齐时的声音透过厚厚的木板传来，“你还不走，等他们找上门来了，我们一个都跑不掉！”然后，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齐时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我不会死的。你只要藏好，不被他们抓到。”

龚竹双眼无神地看了一眼木门，转身走了出去。

————

第二天，奇遇收到了龚竹的辞职申请。陈全痛心疾首：“小姐姐，你才工作了两个月！是我们工资待遇不好，还是店面太小，还是学生太吵？我们可以提高，可以改造，可以把喧闹都赶跑！”

龚竹冷着脸，递给他一杯杨枝甘露：“你的最后一杯奶茶。”

“我哥要我不惜一切代价留下你！你来了以后我们营业额以指数形式上涨！要是你不同意，我就要被迫以身相许了！”

“不行。”龚竹拉开了柜台的门，“我已经被富婆包养了。”

“什么！？谁！”陈全失声道。

“我。”谢小兰笑眯眯地出现在门口，顺手揽过龚竹的腰。陈全目瞪口呆：“竟然是你们两个私奔了，可恶！”

“那这段时间麻烦你了，小兰。”龚竹坐上谢小兰的车，轻声道。

谢小兰豪气地挥挥手：“这算什么，咱俩谁跟谁啊，咱俩可是割脖子的交情！”

“小姐，那叫刎颈之交。”司机海叔纠正道。

“要你管！我就爱这样说。”谢小兰气呼呼道。

龚竹闻言微微一笑，盯着车窗，心中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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