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上山进香

天气转热，再过几天就是端午了。王夫人很早就在准备了，她要去清旋山上的清泉寺进香。王家虽是望族，却是人丁稀少，子女只有王舒袅和王桓。父亲王满因公务繁忙，就只有王舒袅和王桓陪伴王夫人一同前往。

这么些年，王夫人待王舒袅极好，虽说她不过是因为有七分相似做了死去的亲生女儿的替身，但是养了五年，不是亲生也养出亲生的感情了。况且这几年，王舒袅出落得越发端庄大方，举手投足都散发着高门贵女的风姿，才情也在京城名媛圈中首屈一指。如此体面高贵的女儿，更是越来越讨王夫人的欢心。如今王舒袅不日将嫁进昭王府做昭王妃，更是不枉王家五年的栽培，今后也将成为王家在大离朝堂背后坚实的助力，所以不只是王夫人，就连王满都对王舒袅的态度有了些许转变，以前王满看到她便想起死去的亲生女儿，所以对她总是冷冷的，如今对她也有了点滴欣赏与和蔼之意。

因为早上的天气还有些冷，王夫人身边的常嬷嬷便差人套了马车，铺上了厚厚的褥子，王舒袅和王夫人坐在马车里甚是暖和。王桓骑马带着一行人摇摇晃晃地出发往清泉寺去。

“我听教习的芳嬷嬷说，你进来宫中的规矩都学得极好。”王夫人言语中满是赞美，她也慈爱地看着王舒袅。

“回母亲大人，都是宫里的嬷嬷教导有方，要学习的还有很多，也多亏母亲这些年的悉心教导，让女儿少走许多弯路。”王舒袅垂首浅笑答道。

“你是我王家的女儿，嫁进昭王府自然是我王家的荣耀。王家亦是你的娘家，以后不要如此客气了，我们本就是母女。”王夫人拉起王舒袅的手，亲昵地摩挲，模样好似亲生母女一般。

“母亲大人说得是，女儿记下了。”面对王夫人的亲密，王舒袅感觉突然，却也是在心里升腾起一股暖意，默默地点了头。

“世家大族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嫁进王府是昭王妃，却永远是我王家走出去的女儿；外面的人都道我王家的荣耀，却不知这背后的艰辛。你父亲在官场谨小慎微这么多年，才有如今的光景，我王家又人丁稀薄，这一辈只有你哥哥王桓一人。你马上就是昭王妃，我们王家以后还要仰仗你这个女儿呀。”王夫人略带悲戚地说着，摩挲着王舒袅葱白的手，说到“仰仗”二字，摩挲王舒袅的手还暗暗使了点力，个中深意自然不必明说。

“女儿能有今日，全赖王家的栽培，我既是王家的女儿，定不会忘记母亲今日的教诲。”

王舒袅知道，如果当初不是王桓将她从死人堆一样的难民营里拉出来，她早就死上千百回了。她心里清楚，王家拿她是布局势力的棋子，她不是真正的王舒袅，然而做棋子又怎么样呢？至少不会饿死，不会在逃荒的难民营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她眼睁睁看着父母在饥荒中死去，妹妹也死了。她不敢想，死亡曾经离她那么近，她不想死，也不敢死，她想活着，好好地活着，还要活得比谁都好。做王舒袅就做王舒袅吧，总比回到暗无天日的难民营中好，况且这天地间也只有她一个人了，在王家她就还算有家，不做王舒袅，这天地间她也只能去死了。如此这样，既然做了王舒袅，那就好好的做，王家拿她做棋子，那她就做好一颗棋子，有被人利用价值的棋子比没有利用价值的难民要好得多。她是王家的棋子，她借王家的势力做上王妃，这一切没什么不好。

到了清旋山，他们一行人下车，一步一个台阶往最上面的清泉寺去。人人都说步行上去祈福才最有诚意，王夫人自然也不例外。

王夫人对菩萨说了不少的好话，无非都是保佑王家万事皆顺之类的。

王舒袅望着菩萨低垂安详的眼睛，心里默默地祈祷“希望一切顺遂，父母和妹妹在地下安心。同时希望，王家也一切都好。”想到王家，她不自觉地想到那个人，王桓，忍不住看了一眼殿外那个高大的身影和他清秀的侧脸。只看一眼便低了头，心里有种奇怪又莫名的感觉，让她不敢多看一眼。

吃过庙里的斋饭已是午后，王夫人想在庙里休憩片刻再回去。

“母亲大人，我刚刚多喝了几口茶饭，这会儿想四处转转消食，我想去后山看看。”王舒袅想趁着王夫人休息的片刻去后山祭奠一下自己早逝的妹妹阿绿。

“你既是我王家的女儿，便要时刻谨记，过去的人和事就不要再想，也不要再提了。”王夫人自然之道王舒袅是想去后山做什么，她一口回绝。

“母亲，袅袅是有分寸的，出嫁后出门定是没有如今在家里这样方便，今日我便陪妹妹一起去吧，若是遇见了人，我便说是和妹妹去后山给母亲您摘艾草，您看可好？”王桓在王夫人面前替王舒袅争取机会，他声音委婉却又穿透着一种笃定，他也总能安排好，连遇到人问起的说辞都想好了。

“那好吧，你们可要快去快回。”王夫人见王桓开口，也不好回绝。

王桓便带着王舒袅去了后山。

一片荒草之中，阿紫的孤冢被淹没在草丛里，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两个人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

“妹妹，姐姐来看你了。”王舒袅顺势坐在妹妹的坟前，就像是曾经她陪着妹妹一起玩时一样。“姐姐对不起你，那么久都没有来看过你了。”周围没有人，只有风吹起草沙沙的声音，王舒袅对着妹妹孤坟的呢喃被风吹散。

王桓远远地站着，朝着王舒袅的方向看着。

五年了，她早已不是他当初看见的阿绿了，这五年来，她以王舒袅的身份一直在王家，也让他都快忘记，妹妹其实早就离开了的事实，五年的生活，已经让他有了阿绿就是自己妹妹的错觉了。他亦知道，五年的打磨，她如今才情斐然，不久也将嫁入昭王府成为昭王妃，她不负王家五年的栽培，如今要为王家门楣增添耀眼的一抹光彩。想到这里，他的心里似乎有什么被触动了一般，然而只一瞬，便被这后山清冷的风吹散了。

太阳已有倾斜，王舒袅才缓缓站起，拭去脸上的泪痕，到了该跟妹妹阿紫说再见的时候了，不知下一次到这里是什么时候了。王舒袅望着周围的荒草，只感觉人浮在荒草之中，感觉甚是孤独。远处的高大的身影，在斑驳的光影下，恍恍惚惚，她努力定了定神飞的思绪，朝着王桓的身影走过去。

王桓离得有点远，就站在阳光下，背对着她的方向。他长于诗文，也因为很小的时候就展露出不俗的文采，做了昭王的伴读，如今在翰林院做了修撰。多年诗书的浸染，早已让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散发着温润如玉的气质来。此刻风卷起他的长衫，阳光在他的身上似乎是镀了金。王舒袅想起第一次见他，也是在这样的阳光下，当时阳光刺眼她看不清他的脸。

后山的路并不好走，这里应该很少有人来，可以说就没有路，全凭深一脚浅一脚踩一条路出来。就在马上走到王桓身边的一刻，谁知踩到了一脚悬空，王舒袅整个人直直地倒下去往下滑。王舒袅一声几乎出口，王桓立刻发现，伸手想拉住她，却没有拉住，为了护住她，他整个的扑了上去。王桓一个勾手把王舒袅捞过来护在胸前，幸好这个陡坡并不是很长，两个人只是滚了几个圈便停下来了。

此时王舒袅发现自己就在王桓的怀里，他的双手紧紧拥抱着她，她第一次离他这样近，他轮廓分明的脸就在眼前，他高挺的鼻尖似乎就要碰到她的额头，她一下羞红了脸，而她也因为靠王桓太近，似乎可以听到他急促的心跳。两个人都尴尬的停在此刻，王桓此刻还保持者拥她入怀的姿势，而王舒袅似乎都可以感受到王桓的呼吸吹拂着自己脸上细密的绒毛。

时间都似乎在这一刻凝固，过了许久，王桓的喉结有力地颤动了一下，他抱着王舒袅的手松开了，前一刻的紧拥到这一刹那的松手，王舒袅心里有一股说不清的感觉，似乎是失落吧，她来不及细想，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仪容，也都不敢直视对方。王舒袅偷偷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平复下自己咚咚直跳的心。

天色已是稍晚，王桓带着王舒袅加紧了下山的步伐。而这一路，他们都默契的没有再说话。

这天晚上，风格外的温柔，她趴在窗前摆弄着及笄前夜王桓送来的海棠发簪，抬起头又一眼就可以看见院子里的海棠花在如水的月光下摇摇曳曳。夜色温柔缱绻，困意席卷上来，她忍不住趴在窗前睡着了，梦里似乎有人在说“海棠花常开不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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