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街鬼影（二）

白言抱起小女孩时，消瘦男人已经近在眼前了。

他一只手捂住小女孩的眼睛，一只手本能地护在头顶，臂弯下的双眼紧紧闭合着，浑身上下每一处肌肉都在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而不停颤抖。

要死了？太扯淡了，明明周大爷明天就可以在小飞哥的婚礼上和往日里瞧不起他和他孙子的人们举杯碰酒大出一口恶气了，偏偏遇到这种事情，那他等了大半辈子想看到孙子结婚，这不白等了吗？

白言光顾着替周大爷不甘心了，完全忘了自己也是过着每天眼巴巴等待的人生，直到最后，他都没能见到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娘。

“嗵！”

“站起来，跑！”

沉闷的敲击声和喊叫声从白言的头顶传来，他微微放低臂弯，睁开眼睛。

消瘦男人面无表情地单膝跪地，一旁的赵冬至正拿着一根三轮车的车厢扶手铁棍准备挥向他的另一条腿，一边挥还一边大喊着：“我拖着，你们走！”

铁棍的有效攻击让赵冬至看到了一点希望，起码知道了这个消瘦男人并不是绝对的刀枪不入，寻常的铁制工具是可以撼动他的。

然而当赵冬至真的挥下第二棍时，诡异的一幕再次出现，消瘦男人在他眼前凭空消失了，原地只剩下一些绿色的雾气。

挥打在空气上的铁棍因惯性脱手而出，赵冬至心神一凛，赶紧连滚带爬地去捡掉落在地上的铁棍，殊不知，消瘦男人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惊喜吗？”消瘦男人尖锐的嗓音在赵冬至身后响起，那几乎近在耳边的死亡轻语让他瞬间毛骨悚然。

“唰！”

在消瘦男人即将伸手抓向赵冬至的前一秒，白言抄过地上的铁棍瞄准了消瘦男人全力掷出，铁棍在一声尖啸中精准地刺入消瘦男人的胸口，不小的撞击力让消瘦男人本该踢中赵冬至的脚踢在了一旁的房屋墙壁上，墙壁应声碎裂。消瘦男人低头望着胸口上的铁棍，直直地向后倒去。

“这点伤势拖不了多久，铁柱，你带着她赶紧往巷子里跑，”白言看到消瘦男人还在地上蠕动，便赶紧把女孩塞到了赵冬至怀里说道，“我腿上有伤，带着她跑不快。”

“那你能跟上吗？”赵冬至抱起已经吓到不敢动的女孩问道。

“别废话了快走，我能跟上。”白言一边关注着消瘦男人的动态一边催促道。

赵冬至看着怀里的小女孩犹豫了片刻，最后一咬牙钻进了四通八达的巷子里，在跑出几步后他忍不住回头察看白言有没有跟上，但在看到被关上的铁门后他心底一凉。

他放下小女孩发了疯地折回巷子口想推开铁门去找白言，但铁门的把手已经被白言从外面用铁棍卡死，任凭赵冬至怎么用力都没办法再推开。

“帮我跟我爷爷说一声，说什么呢...就说，让他跟六六好好活着。”白言在铁门那头大喊道，紧急关头他脑子里也想不出什么壮烈的话，“好好活着”或许是他现在能想到的最美好的一件事了。

“开门！”赵冬至用生平最大的嗓门嘶吼道，而铁门那头却没有了动静，反倒是身后传来了一声滑稽的闷哼，他猛地转过头，发现一个老街坊正坐在自家门口打量着他，似乎是在对他的怒吼表示不解。

“孩子，你从哪冒出来的？”一个端着茶杯的大叔试探着问道，他刚刚不过是低头吹了吹茶沫，再抬头时赵冬至就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门外边有人杀人，快过来帮忙！”赵冬至焦急地说道。

“真的假的...”一听有人杀人，大叔的脸都吓绿了，他赶紧晃晃悠悠地跑过来和赵冬至一起踹门，可即使是两个人，面对这扇厚重的铁门也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铁柱，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一个深沉且极有磁性的男音从巷子深处传来，赵冬至一愣，回过头，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V领体恤的壮汉。

“不好意思啊哥们，我这弟弟脑袋有点问题，你懂的，见谅哈。”比赵冬至矮了半个头的壮汉走到大叔的身旁连声道歉，顺便摸了摸赵冬至的后脑勺，赵冬至还没来得及开口就两眼一黑，倒在了壮汉的肩膀上。

“哎，你看，说着说着又犯病了，药都不能停，”壮汉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支注射器往赵冬至脖子上扎了下去，同时冲着大叔招手道，“别愣着啊，来搭把手，我又不讹你。”

大叔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在壮汉的指使下背起了赵冬至，壮汉满意地拍了拍大叔的肩膀，指着巷子深处说道，“直走，然后孩他叔在那等着，把孩子交给他就行，对了，他叔不显老，你得找找...算了，他应该会主动招手的。”

“什么显不显老，不是，等会，为什么你不送？”大叔抱怨道。

“我另一个弟弟也跑丢了，我不得找他吗，哪有空亲自送他？”壮汉撇撇嘴，“快去吧，别一会儿耽误治疗了。”

壮汉看似轻佻的话语中却透着斩钉截铁的威严，这让常年处于家庭底层地位的大叔根本没胆子废话什么，只能闷哼着背着赵冬至往巷子深处走去。

“你确定你不是人贩子？”大叔临走前鼓起勇气问道。

“谁人贩子拐这么彪悍的孩子？拐回去谁管的住他？”壮汉看了大叔一眼，竟是直接把上衣脱了下来扔在一边，接着扭了扭手腕转过身面朝铁门露出一抹极为阴狠的笑容，

“小白，大哥来救你了。”

......

“等我起来，你就跑不了了，嘿嘿嘿嘿。”

就在白言从消瘦男人身上拔出铁棍将铁门狠狠卡死时，躺在地上蠕动的消瘦男人忽然用尖锐难听的声音开口说道。

“谁跟你说我要跑？”

白言阴沉着脸大步跑回消瘦男人身边，随手抄起一个花盆照着对方的脸狠狠砸了下去。

“铛。”

消瘦男人轻描淡写地挥手拍飞了花盆，顺势抓住白言的胳膊轻盈起身。

白言试着抽回胳膊，却被一记侧踢踹飞出去。

消瘦男人走到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的白言面前，蹲下身子用那双绿眸平静地盯着他，

“你...”

突然，男人瞪大了眼睛，一把揪住白言的头发凑到对方脸上细细嗅着什么，下一刻，他的脸上露出了极度扭曲的笑容。

“是的！是的！终于找到了！是我先找到的，嘿嘿嘿...”男人放开白言站起身癫狂地笑着，全身的肌肉都像被电击了一样不停抽搐。

“你说什么？”白言捂着发疼的头皮，不理解为什么自古以来所有的鬼都不能好好说话，非要搞得和神经病一样。

或许他们觉得这样很帅？

“天大的好运，天大的好运！”消瘦男人在白言身边来回走着，一只手捂着脸，狂笑中居然带着些许哭腔。

白言看着面前滑稽的场景，他想站起来，但腹部的剧烈痛楚却让他连直起腰都做不到。

“你想去哪！”消瘦男人看见在地上挪动的白言，猛然又是一脚。

若不是白言刻意把双臂护在胸前，这一脚怕是已经让他胸骨碎裂了。

消瘦男人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满脸的嘲弄，他弯下腰再次拎住白言的头发，用那双绿眸和白言对视着开口道，

“你把那两件宝贝藏在哪了？”

“什么宝贝...”白言半张着嘴无力地说着，原本洁白的两排牙已经被粘稠的血液染成了红色。

“小孩，别这样，他会给你留个全尸。”

消瘦男人的语气突然变得低沉，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刚才的嘶哑尖锐，

“不要在我说话的时候冒出来！”

白言的视线渐渐模糊，他顶着强烈的眩晕感望着眼前朦胧重影的消瘦男人，挤出了一抹极为勉强的嘲笑，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干嘛，喂，”消瘦男人愣了愣，使劲摇晃着白言的脑袋，“就这么死了？不，还不能死，你还没告诉我那件宝贝藏在哪里！”

男人摇晃的幅度逐渐增大，而他手里的白言却像个布娃娃一样，任凭他怎么晃动都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你还没到该死的时候！”男人破音地大吼着，街边的路灯也随之闪烁起来。

消瘦男人猛然警觉地四处张望，沿街排列的路灯在一声声轻响中熄灭，在经历了短暂的黑暗后，一团团耀眼的蓝色火焰重新在路灯顶端燃起。

“谁？”消瘦男人目光呆滞地望着那一盏盏深蓝灯火。

“他是没到该死的时候，但你到了。”

懒散的男低音从消瘦男人的身后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极富节奏感的皮鞋落地声。消瘦男人放下白言回过头，两缕的绿色光流从他的双手手腕处钻出，缓缓形成了两柄闪着幽幽绿芒的长刃，他扫视着传出声音的巷子口，原本铁门所在的位置变成了一片深邃的黑暗，蓝色的光芒透不进去半分。

“出来！”消瘦男人低声吼道。

巷子里看不见人影，那个男低音也没再说话，只有皮鞋落地发出的“嗒嗒”声还在巷子里面回响。

一股巨大的压迫感笼罩在消瘦男人心头，他抬了抬脚，片刻后又放了下来。

“几成把握？”消瘦男人用低沉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不知道，没交手的情况我判断不了，但是既然能自由出入我的猎场，那他实力应该不会在我之下。”依然是消瘦男人在开口，只是又声音变得有些尖锐刺耳。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你强的人？”

“废话，等我们能正式凝炼灵炁的时候你就知道了，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消瘦男人用尖锐的嗓音冷笑着啐了一口，眼睛却始终直直地盯着巷子口不敢移动。

“看样子你这是刚寄生不久啊，怎么样，新身体还适应吗？”

一张被黑色纱布遮挡住的脸最先浮出了黑暗，随之展现在消瘦男人眼前的是一副半裸的精壮身躯，这个走出黑暗的男人身上每一处都在散发着强烈的雄性荷尔蒙，那从左肩到右腰几乎分割了他半个上身的巨大伤疤狰狞地诉说着杀气，最骇人的是，他那一米七的身高，居然扛着一把两米长的巨刀。

像这样的人，就应该来自地狱。

“先生，还请您不要插手我的事情。”消瘦男人低沉的声音说道。

“我跟你说话了吗，再插嘴，我剁了你包饺子。”提刀男人握刀的右手轻轻发力，被他扛在肩上的巨刀在半空划出一个漂亮的半圆弧后重重落地，随着一声巨响，刀尖所碰撞到的地面顿时出现了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痕。

“阁下，请息怒，”消瘦男人切换了尖锐的嗓音，解除了手上的武装，平静地站起身，下一秒就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我们只是吸取了一点点维生所需的生魂，并没有害人，还请您放过我们。”

提刀男人冷笑了出来，他一只手叉着腰张了张嘴竟有些无语，许久后他说道，“把这孩子留下，没问题吧？”

“自然没问题。”

“没问题还不滚。”

“多谢阁下。”

消瘦男人面色如常地原地磕了一个头，站起身像没事人一样扭头就走。

突然间，提刀男人再次笑着开口，

“不是哥们儿，你说，就这么个小孩把戏，你也好意思拿出来表演？”

提刀男人望着消瘦男人的背影，慢慢地扭过头。

在他的身后，真正的消瘦男人正高举着两柄绿刀，满脸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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