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可入画，不可画

墨色的山，墨色的水，墨色的竹。

成玄英踏碎一片墨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在画里看还好，但是一旦身边的景色都变成了墨色，还是感觉到很不舒服。

他走进竹林深处，又走出竹林。他走过山和水，看着墨色的鹿跳过路，看着墨色的兔感到有些想吐。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了一间房子，不是山水鸟兽，而是房子。

成玄英走近一瞧，原来是一间茅草屋。

他走近屋门，屋门却自己打开了。

他迈进屋内，屋内有一老翁，身穿蓑衣，席地坐在小桌旁。

成玄英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在屋子里穿蓑衣，不过墨色世界本身就说不过去，还是不要斤斤计较为妙。

老翁抬眼一看，面露讶色：“怎么不是裴靖啊，他出了什么事吗？”

成玄英猜想裴靖就是那个小童，于是坐到了桌边回答道：“他溜了。”

“那他一定是坑了你才出去的吧？”老翁哈哈大笑。

成玄英点了点头。

“哼，”老翁倒了一杯墨酒，喝了下去：“没想到他还真做成了，除了假山下面那个死鬼竟然还真有人能进院子。那院子本来进不去也出不来，你是怎么进去的？”

成玄英大吃一惊：“进不去出不得？可是我——”

老翁“呵”了一声：“又一个糊涂鬼。”倒了一杯酒，一气饮下。

成玄英又问道：“敢问老先生名讳？”

老翁又笑了起来：“还真有你的，问画中人名讳！裴靖都没问过我这个。”

成玄英也笑了：“那先生必然是有名讳的。”

老翁摇头：“时间久远，记忆淡薄，名讳是记不得了，有是肯定有过的。”

成玄英又问：“我能喝一杯酒吗？”

老翁看了看自己的墨酒，叹息道：“千年来你是唯一一个想到这酒的，也是你命里该有，命数浅也有命数浅的好处，穷到极致也是富啊！”

成玄英挠了挠头：“这酒有什么好处吗？”

“好处？”老翁举起酒杯：“好处就是能让你入画！来，喝了它！”

成玄英接过酒杯，将墨酒一饮而尽。墨酒入口，暖流流经四肢百骸。

一杯酒，天地生色。

再看向手中的酒杯，搪瓷的色泽远比黑白墨色复杂。扭头看身边的老翁，老翁微微一笑：“那混小子早想到讨杯酒喝，他早就出来了。”

成玄英惊得语无伦次：“您、您是活人啊？”

“死人能和你闲扯吗？”老翁摇了摇头：“果真是个糊涂鬼！”

成玄英站起身来，推开茅屋门，门外也是颜色鲜艳，五光十色。

他转身返回桌旁坐下，问老翁：“请教先生，这里是哪里呢？”

老翁摇头：“深山野地，没有地名，只知道是权州地界，离京师大概有个几百里地吧。”

成玄英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自己还要回京师吗？

老翁拍了拍桌子：“年轻人该去闯一闯才好，就你这个命数，没有贵人相助，迟早得横死路边。你得去贵人多的地方，把他们的命数和你的搅和起来，把他们的气运抢过来才行！”

成玄英看着老翁，犹豫不决。

“袁命非在皇宫里，你就别去皇宫。那家伙要羽化飞升，盯上了龙脉气运，离不了宫中。要我说啊，你就得去掺和大势，最好和殷唐有关的才行。殷唐气数足但根基不稳，必生事端。一经大事，气运就会消散。只要你去，气运自然会回到你这里，因为那本来就是你的气运啊！至于袁命非，他目的性太强，说的话也不可尽信。凡事总有解决的办法，总不能泄气吧？”老翁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听了这番话，成玄英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起身向老翁长稽：“多谢先生指点。”

老翁满意地摸了摸胡子：“你这小子比袁靖强多了，我得送你点东西，不然说不过去。”他想了想，又道：“你的剑碎了对吧？我给你再找一把！”他闭上眼睛，喃喃道：“这把不行，这把——差不多，就这把吧！”然后他又睁开眼睛，右手手心金光一闪，一把银剑出现在他手中。

成玄英接过剑，摩挲着剑鞘。剑鞘冰寒彻骨，却又令人心静。老翁道：“剑名履冰，你凑合着用吧。”

成玄英又谢过了老翁，转身离开了茅屋。

老翁身旁，突然走出一位青年，刚刚全程他都在场，而成玄英竟然看不见。他有些恼火地问老翁：“履冰剑岂是能赠人的？你怕不是忘了——”

“忘是忘不掉，”老翁打断他，捻着手中的酒杯：“但若要让这剑蒙尘，我也做不到。索性让这孩子拿走好了，断掉的话也算是了却一桩旧事，不枉我让他喝了这杯玉浆酒。”

青年摇头道：“你怕不是老糊涂了，那剑里的剑意一现世，他不是必死无疑？”

“未必。”老翁说：“他的命数差到死不掉，或许真有一天龙脉气运能回到他身上。”

“那他得比袁命非更强才行。”青年摇头。

老翁哈哈大笑：“你的消息早就过时了，那个老鬼已经不是天下第一了，在这么狂下去，他迟早要在羽化飞升之前先死掉。”

青年愕然道：“比袁命非更强？是真佛还是真圣？”

老翁含笑道：“都不是，不过这一代的真佛真神真圣都得由此人而来。”

青年有些沉不住气了：“你观望天机一定有路数，这些可不是能算出来的。”

“观望天机？那是玄门中人和儒教才做的事，我只知道已经发生的事。人说世事无常，却是往往被沙尘迷了眼，看不到事情的全貌。只要消息够灵通，万事万物的脉络自然显现，那用你费尽心思去猜去算？我倒觉得什么天机术数是落了下乘。务虚不如务实。”

青年缩起脖子：“我看你只会夸夸其谈，到底怎么着还得看自己。人若是不争气，更没有算命的用处。”

“你明白就好，天机，只是可能，终究还是事在人为。”老翁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我的饵已经下好，就看那鱼儿肯不肯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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