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叫青青，是一条绿尾蔓巴蛇，青青是我出生时娘亲唤我的乳名。娘亲说我落地时身子皱作一团，瞪着黑黝黝的小眼珠东瞧瞧西看看，末了瞧见床上的娘亲，便扭着身子去蹭她的手，“娘亲，娘亲”的唤着。娘亲在我之上还生了三个哥哥，我是家中的老四。因为前三胎的缘故，父君以为娘亲这第四胎依然是个男娃，没想到落地时竟是个女胎，盼来盼去终于得偿所愿，他们二老自然欢喜的很。娘亲和父君给我取了个乳名为青青，只因我周身绿糟糟的。后来父君和娘亲同我那几个哥哥叫惯了这名，于是乎，青青便成了我现在的名字。

凉夜如眉挂柳湾，这夜，灵岐山的四周静悄悄的，月亮低低的垂在树梢，星星吊在璀璨的夜空，时不时探了探身观望着人间。二哥告诉我今日是中秋，是人类阖家团圆的日子，是以灵蛇们都盛装打扮下山赶去凑热闹了，就为了沾沾这人间烟火气。我大抵是不愿凑这热闹的。如此一来，灵岐山上便剩我一条灵蛇和几位伺候的小灵侍。我扯扯身上的青衫，娘亲已经去了好几日，身上的青衫早已破旧不堪，而我还想着整日饮酒作乐呢。我挥挥手指捏了个诀，脚踩祥云飞上了一棵梧桐树的枝丫，这诀还是天界的平胥元君被委任灵岐山的教书先生时，我同他饮酒时他教我的。要说这平胥元君，这厢曾是佛祖身边的打坐童子，只因受了几天佛训，也不知牵动了哪根飞升神经，在众神仙的目瞪口呆下，得道飞升了。天帝看中他为佛祖点化，与九重天的神仙不同，便赠他了个府邸提名为平胥府，就建在那九重天上王母娘娘的荷花池旁边；拟了个封号叫作平胥。我认识他时，这厮好像不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他脚踩七彩祥云云靴踏进灵岐山，引得灵岐山上众蛇纷纷侧目望他。据说这七彩祥云靴是用天帝的坐骑凤凰神鸟身上的羽翼编织而成。我那时只觉他未免有些太过招摇过市，只因三言两语，便和他吵了起来，年少的我狂妄自大，正愁浑身的力气没处使，刚学的仙法没地方练手。我同他越吵越凶，吵架未遂，我俩便斗起法来。我到底还是低估了平胥的实力，他怎么也是受过佛祖点化，自己凭实力得道飞升的神仙啊。 他连使出几处术法，逼得我连连后退，我吃了闷亏，最后还是我二哥出面，他才抽了我周身的术法。我被他击的狼狈不堪，全身的衣衫沾满了泥土和干草，两边对称的发髻也因刚才的打斗变得歪歪扭扭。于是这厢便扶额叉腰将我嘲笑了一番又一番。我气不打一处来，想要上前再与他争论争论，若不是二哥拦着我，我便真要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斗上个你死我活。我正打算含恨甩袖离去。却见平胥似笑非笑的望着我，假装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背过手道：“本仙君今日因受了天帝的嘱托来灵四岐山教书，方才和这位小仙娥切磋时手重了些，多有得罪，多有得罪。现下本仙君刚好带了些刚酿的美人醉，仙娥可否愿意和本仙君品尝这刚酿好的美酒？就当是给仙娥的陪罪礼了。”言罢还拱手作了个揖。我一听有酒，还是四海皆知的美酒。那时因为我父君有嗜酒贪杯的毛病。俗话道老鼠的孩子会打洞，这毛病没叫我那几个哥哥染上，倒叫我这个女孩子家沾染上了，但我却不以为然，不认为那是个是毛病，只因那饮酒的滋味甚是美妙。如此一来，我见了酒便愈发走不动道了。彼时我捋了捋耳边的碎发，顺了顺刚才因打斗乱掉的衣襟，便厚颜无耻和平胥饮酒去了，还把刚才的狼狈不堪完全抛之脑后。我和平虚边饮酒边交谈，杯筹交错间发现这厢竟与我如此投趣，从我是一尾小曼巴蛇时，我便和娘亲父君待在这灵岐山，几百年间从未出去过，性子也变得愈发散漫随性。这仇来的快去得也快。是以我便和他结交了兄弟，成了四海之内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正所谓不打不相识。那诀便是平胥教我的，他见我长这么大连个飞天的术法都不会捏，还钦佩我和他单打独斗的勇气，嘲笑过后就给了我术法的口诀。我就对这那东荒大泽山练了三天三夜，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将那术法练成了。将飘远的思绪拉回来，我望了望眼前腰身粗壮的梧桐，这梧桐枝丫繁茂，树干的表面又滑腻，刚飞上来时恐因为站不稳险些栽下去。拨了拨梧桐的叶子，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卧下，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通明，我将手中平胥新酿的美人醉一并灌入口中，直呼快哉，我虽不是美人，但也晓得个“醉”字。天下美事，唯有饮酒不可辜负。话说这饮酒，四海八荒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美人醉，便是出自那九重天上的平胥元君之手。别看平胥这厢整日只知风流快活，还总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那酿酒的手艺，也称的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一壶美酒下肚，那酒虽甘甜香醇，烈性也是不容小觑的，我只觉眼前的花草树木变得愈发模糊起来，周身火烧似的热，身子飘飘绵软无力。果然这酒名不虚传，直叫饮酒人两眼渐迷离，双腿愈发直，真真上瘾。晃了晃手中的空酒罐，许是那梧桐枝丫太不能承重，竟脆生生的发出了几声树枝断裂的声音，我大叫一声不好，话音未落，待我反应过来时，却只觉周身腾空了去，手中的空酒罐直直的落入树下，连带着在空中挥动双臂的我。大意了大意了，我一边在心里埋怨那梧桐的枝丫太过脆生，竟承不住我的重，如此看来，原是这树竟和那绣花枕头一般—中看不中用啊！又一边准备迎接那和蔼可亲的土地，即便是灵岐山，现下倒不似之前那般和蔼可亲了，唉，可怜我今日这酣畅淋漓的好心情全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破坏。我欲哭无泪，思索间，这千般不愿意万般不愿意来到的土地便在我的无奈之下“悄然而至”。但我只觉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从四肢蔓延开来，倒好似被什么托住了一般，嗯？莫不是土地老儿知晓我方才要“投怀送抱”于是和善的伸出双手欲接住我？待我睁开眼时，我才意识到，接住我的哪是什么土地老儿啊，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呔！方才那只不过是我的臆想罢了。我这边还在为刚才的臆想羞愧难当而感到局促不安时，接住我的那人眉却促的紧紧的，半晌，他缓缓开口道：“抱够了吗？”我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正狗皮膏药似的全身贴在人家身上，双手还缠绕在人家颈间，如今我这般倒和灵岐山上的猿猴差不离了。我逃也似的从他身上跳将下来，讪讪的干笑了几声，抬了眼，这才将那人的全貌看清。空谷幽幽，微凉的风轻拂过脸颊，枝叶扶苏的梧桐下，那人定了定身，修长的手指理了理衣襟上突如其来的凌乱，末了，深邃的眸子望向我，这人生得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此时那眼中浸满了无穷的冷漠，好似深海中万年不朽的寒冰，刀削似的脸庞刻满了不悦，这人生得如此俊美，当下又却生生站在我面前，如此，倒显得那身后的山川草木尽失了颜色。我被那眼神吓得抖了三抖，不禁想起曾经我不小心打翻烛台烧了三哥收藏了百年的珍作时，三哥也是这样瞧我的，彼时三哥喟叹一声，同我挥挥手道：“罢了，罢了，随你去罢”。可现下如今这般，私以为这人却不比三哥宽广的胸襟。为了打破这尴尬窘迫的僵局，我率先开口道：“方才感谢仙友的一番搭救，仙友日后若是有什么困难，尽管与我道来，我定倾尽全力帮助仙友。”话里话间尽显真诚，于是乎，为让这话愈发真诚，我朝着他的方向施了个礼，唔，这礼我许久未施，不晓得方才施的美观不美观。我虽待在这灵岐山几百年间未出去过，但这礼数我却很是知晓。万物皆有灵性，众生平等，二哥说过，人要懂得知恩图报，何况为蛇。末了，我望向他，待他同我作出回应，可那人却像没听我说话一般，自顾自得迈步看了看四周。我碰了一鼻子灰，见他没反应，我只得低头窘迫的扣扣手指，这人好生奇怪，许是我做了些许让他不高兴的事了？正琢磨着，头顶传来低沉醇厚的男音：“这是何地？”我顺着那声音望去，那人却不晓得何时走近我身旁，他足足高了我一头有余，我只得抻着脖颈仰头看他，但见他直挺的鼻梁下，薄唇微抿。这距离太过逼人，我倒退了几步，摸了摸鼻悻悻然朝他道：“此地乃灵岐山啊，仙友不知吗？”。“灵岐山？你可是蛇族？”头顶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依然紧盯我。我琢磨着，这灵岐山除了住着修道得仙的灵蛇外，便是那山川花草树木，我待在这灵岐山几百年间，倒是未曾听说过有花草树木修炼得道飞升的神仙，是以我便向他点头回应。清冽的山风徐徐吹来，连带着他墨色的发随风飘荡，半晌，他轻启薄唇：“姑娘方才可是说要帮我？”风大了些，他的发被吹得扬起。深邃的眼眸浸了丝丝笑意。许是被他盯的太久，我浑身有些不自在，摸了摸额角朝他道：“是啊，仙友，我们灵蛇讲究的是知恩图报，既然我方才说了那番话，那想必是夸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他笑的愈发深了，眸中的笑意也愈发浓烈。全然不是方才那个冷漠的深情，这人好生奇怪。“那就请姑娘带路吧”他背着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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