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不总是灰色的

天空不总是灰色的

一

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闪烁着明亮眼睛的星星突然间消失了，天空忽然变得灰暗起来。李晓出车回来的时候，看见他哥李旭正要出去上班，便顺口问道：“夜班呀，哥？”李旭模棱两可的答道：“嗯，夜班。”母亲在厨房里接过去说道：“你怎么还夜班，昨天是夜班，今儿白天一天没着家，晚上还要去值班，不要命了。”李旭一边穿鞋一边对母亲说：“你不是不知道电视里都播了吗，不明冠状病毒引起的肺炎病人起来越多，咱们医院不光是咱们科，别的科的大夫护士都调过来不少人呢。别说我，咱院长这些天连家都没回去过。”母亲突然说：“你们以后少吃海鲜吧。”李旭知道母亲是听了新闻才武断的认为病毒就藏在海鲜里，所以就不能再吃海鲜了。李旭不有时间去母亲说明白，回头笑着对母亲说：“听你老人家的，以后咱们都不吃海鲜了。”说完他对着立在旁边的李晓作了个鬼脸。说着话，母亲把几个餐盒递给李旭说：“把这些带上，我知道你们那里的小徐他们几个人家不在这，晚上给他们吃吧。”李旭接过那些餐盒，拎起来看了看说：“这几个小子又有口福了。”母亲对李旭说：“行了，快走吧，别迟到了。”李晓见状说：“哥，我送你去吧？”李旭说：“不用了，我叫车了。”李旭朝他们娘俩摆了摆手，关上门走了。

李晓脱下工作服问母亲：“什么饭？”母亲说：“烧的青菜。那海鲜市场出了事，去超市的都买青菜了。”李晓自己盛了一碗饭，坐到餐桌旁边一边吃饭一边说道：“这回这事不小啊，钟南山都来了。”母亲坐到他对面，满脸轻松的样子说：“没啥大事吧，非典那年咱们不也过来了吗。”非典那年李晓还小，记住的事情不多，但是他知道非典这回事。于是对母亲说道：“非典疫情不是发生在咱这，这回是在咱这。今天我拉了一个去医院的，我看那医院到处都是人，挂号的都排到楼外边来了。”

半夜时，李晓的手机嘟嘟的响起来，他睡梦里抓起手机看了一眼，顿时大吃一惊。微信公众号里一条消息让他惊讶的张大嘴巴。“公交、地铁、轮渡、长途客运暂停营运，机场、火车站离汉通道暂时关闭，坚决防止疫情向其他地区扩散。”一行字特别扎眼。他从床上爬起来，看见哥哥的床上没有人，知道哥还没回来。于是便给哥打手机：“哥你知道吗，刚才市里说封城了。”李旭疑惑说：“封城？我听有专家建议过，没想到这么快就决定了。”李晓问：“封城是不是就像是电视里演的只许进不许出啊？”李旭含糊的答道：“应该是吧。”然后问道，“你们都没事吧？”李晓说：“没事。你什么时候回来？”李旭迟疑了一下说：“今晚估计回不去了，病号太多了，你别告诉咱妈啊。”李晓嗯了一声，他哥那边便关了手机。

关掉手机李晓本来想再睡个回龙觉，手机却突然间像发了疯似的响起来，他抓起来一看，全都是叫车的。他看了下这些叫车的要去的目的地，不是去火车站就是去机场的。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有病！”便又躺到床上，忽然他又重新从床上坐起来。心想：“对呀，不是要封城吗，这些人大概是想趁封城之前离开吧。”于是他从床上跳下来，穿好衣服，接了一个去机场的单。正要往外走，母亲打着哈欠出来了，问他：“这才几点呀，这么早就出车呀？”李晓说：“有人叫车就去呗，这不多挣点吗。”母亲对他摆摆手说：“你们哥俩呀······去吧去吧！”看着母亲回到屋里，李晓下楼发动自己那辆刚刚上线的现代。

路上，他碰上许多拎着拉杆箱的人在打车，因为他的出租车是空车，许多人老远的就对他直摆手，只是他接了人家的单就不能随便载其他的客人了。

他很快便到了银丰宾馆附近，于是他拨通了顾客的手机：“你好！我已经到了银丰宾馆了，你在哪？”对方说：“我在银丰宾馆东边这个路口。”李晓说：“我看着你了，我拐个弯就到了。”对方说：“噢！我看着你了。”李晓拐过去把出租车停在一个戴眼镜的人身旁。眼镜揭开后备厢，把提着的拉杆箱放进去。刚把后备箱盖盖上，忽然从银丰宾馆的方向跑过来两个女人。边跑边喊：“等一下！等一下！”两个女人跑近了，扒着窗户问李晓：“把咱俩捎上行吗？”李晓问：“你俩去哪呀？”其中一个穿粉衣服的女人说：“去哪都行，只要能离开这里。”李晓指指刚放好拉杆箱的眼镜说：“他去机场，你俩问他行不行？”粉衣女立刻转过身对眼镜说：“大哥你就把咱俩一块捎上吧，行不？”眼镜打量下粉衣女问：“我去机场，你们俩去哪呀？”粉衣女说：“咱俩也去机场。”眼镜弯腰问李晓：“师傅，她俩也去机场，捎上她俩行不？”李晓见眼镜同意了，便对那两个女人说：“你俩知道搭车的规矩吧？”粉衣女笑吟吟的说：“知道知道！”李晓这才说道“上来吧。”

待他们上了车，李晓一脚油门儿，汽车便串了出去。刚开出去不远就有个穿夹克的人站在马路中央拦截出租车，前面好几辆出租车都停下来，然后又开走了。等到李晓时，夹克男同样横在马路中间逼停了他。李晓摇下车窗，夹克男赶紧跑过来，急切的说：“能搭我一下吗？”李晓回头看看车上的三个人说：“坐不下了。”可能是看见那夹克男失望的表情，坐在后面的粉衣女突然说：“能搭就把他搭上吧！”李晓回头看了她一眼说：“你不怕挤我就带上他。”粉衣女往里面挪了挪身子，对李晓说：“让他上来吧。”李晓对夹克男摆了下脑袋，说：“上来吧！”夹克男上车以后，直门儿对李晓说：“谢谢你呀，师傅！”李晓一边开车一边说：“不用谢我，你要谢就谢你身边那位大姐吧。”夹克男又抱拳又作揖直对粉衣女说：“谢谢！！谢谢！”李晓从后视镜里看着夹克男问：“我这车可是去机场的，你去哪呀？”夹克男说：“我也去机场我也去机场。”李晓说：“你看好了，现在是十五块钱，到时候我给你减去。”夹克男赶紧说：“没关系没关系，出去就行！”粉衣女问夹克男：“你家是哪的？”夹克男回答道：“云南昆明。”粉衣女接着问：“你是来旅游还是探亲？”夹克男有点懊恼的说道：“哪里是什么旅游探亲呀，我是来跟战友聚会的。”粉衣女问：“那你聚没聚上呀？”夹克男颓丧的说：“哪呀，我昨天刚到就遇到封城，哪还有心思聚会呀。”夹克男问粉衣女：“你俩是来旅游的呀？”粉衣女回道：“是呀，本来想在这玩几天，这一整赶紧回家吧。”坐在前面副驾驶位置上的眼镜回头说道：“你们都没有买机票呢吧？”粉衣女答道：“我刚才抢了两张去南昌的。”眼镜说：“你俩不是南昌的？”粉衣女笑笑说：“咱俩是陕西的，可飞陕西的票没有了，先到南昌再说吧。”眼镜问夹克男：“你呢？”夹克男说：“我先到机场看看，有哪的就买哪的吧。”

李晓听他们唠了半天，才知道他们都是想趁封城之前离开这里。便说道：“看来今晚上叫车的都是像你们似的，想在封城之前离开。”眼镜说：“应该差不多，你看你那手机都是叫车的。”李晓说：“叫车的人太多了，接单的没几个。”李晓看看手机说，“大部分是重复叫车。”粉衣女说：“就是，这事整的也太突然了，让人一点准备都没有。”眼镜说：“这还行呢，给咱们留了十来个点。要是说封就封，咱们就得在这过年了。”

到了机场，他们一共给了他六百块钱。李晓看了看粉衣女和夹克男说：“你俩这给多了，我兜里没揣零钱，你俩有微信没，我好转给你们。”夹克男拎上自己的东西对他说：“行了，不用找了，咱们还得谢谢你呢！”粉衣女也说：“是呀，咱们都应该谢谢你，不然咱几个不都困这了吗！”李晓指下眼镜说：“要说谢你们应该谢谢他，他要不同意我敢拉你们吗。”粉衣女说：“咱们都得谢！”眼镜说：“这时候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吗。”李晓说：“你们快进去吧，别误了登机！”李晓目送着他们走进登机口，这才发动汽车。

二

回到市里，天已经大亮了。见叫车的人这么多，李晓也没回家吃饭就又接了一单。中午时，他回家看见母亲手里拿着电话愣在那里，便问道：“谁来电话了？”母亲放下电话说：“你爸的。”语气里含着一些失望。李晓说：“他又不回来了？”母亲沙哑着嗓子说：“就是他想回来也别让他回来了，咱这不是封城了吗。”李晓说：“那他也得回来呀，去年就没回来。”母亲突然转移话题问道：“你怎么才回来呀？”李晓说：“今天活多。”母亲问：“你早晨还没吃饭呢吧？”李晓说：“没有呢。”母亲说：“我给你热饭去。”李晓抢在母亲前面说：“不用，我自己会热。”看着他母亲脸上好像泛起了笑容。

李晓端着饭碗从餐厅里走出来，问道：“我哥怎么没回来？”母亲手里拿着摇控器，两眼看着电视机说道：“没回来，跟你爸一样，说是院里病人太多，他们没空回家，这几天都要在院里吃住了。”母亲轻轻叹口气，“他们爷俩这工作都是没个准点的。”李晓一边往嘴里扒拉饭一边说：“网上没说那么严重啊，一共才几百个，全市那么多医院怎么会忙成这样呢？”母亲也是满脸迷茫的看着李晓说：“是呀，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哥他就没个实话。”

正说着，李晓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急促的响起来。李晓放下饭碗，拿起手机看是叫车的，便疑惑的说：“这人要去医院，是不是病人啊。”母亲说：“这你可得小心点，别把自己传染上。”李晓放下手机仍然吃他的饭。那手机又急促的响起来。李晓拿起手机看看，还是刚才那个电话号码。李晓分析可能是大伙都以为他是发热病人所以没人接单，于是他拿起手机，给那人回了个电话：“你是去医院看病吗？”叫车的人说道：“不是我是去医院上班去，院里医生人手不够，我得去顶岗去。麻烦你能过来送我一趟吗？”李晓说：“噢！你是大夫啊！没问题我马上就过去。”见李晓接了他的单，叫车的医生又补充说道：“你过来一定要戴口罩和手套啊！”李晓觉得这大夫挺负责任的，便说道：“我知道，我哥也是大夫。”说完便关掉手机，对母亲说：“我去送他一趟。”看着他出门，在后面又叮嘱一句：“没事早点回来！”李晓答应说：“知道！”一溜噔噔的下楼去了。回来的时候全市封城，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他开车刚过两个交通岗便被穿着白色防护服的给截住了，问他去哪，他说是收车回家。那人看了他的驾驶证和行车执照方才摆手说，赶紧收车，路上别再拉活儿了啊！刚出那个路口儿，手机突然嘀嘀的叫起来，他以为是叫车的便没有去理会。回家以后他翻开手机微信才看到，原来是他们公司团委征如出租车自愿者，李晓赶紧把电话打过去问明白才知道，出租车自愿者主要负责接送社区自愿者、医护人员或急重症病人就医等工作。李晓问明白了便在网上报了名，团委接电话的人告诉先给他一个电子通行证，明天到公司领取自愿者通行证。

两天过去了，他哥李旭却连个微信都没有。年初一，母亲催他：“你给你哥打个电话，问问他怎么回事，家不回，连个电话也不打！”李晓说：“你不是打电话了吗，你打他不接，我打他就接了？”母亲说：“要不你给他发个微信什么的，看他回不回？”见母亲这么 坚持李晓只好给他哥发了个微信。过了一会儿，母亲问：“你哥回没？”李晓看了下手机回道：“没有！”直到晚上李旭仍然没有回音。见李旭没有回音，母亲说：“你哥他不回来，那就咱俩包吧。”他陪母亲包了三鲜陷饺子，可是母亲迟迟不肯煮饺子，他知道母亲是在等他哥回来。谁知等到快半夜了，他哥也没有一点讯息。母亲只好和他俩人煮了一锅饺子。见母亲沉默不语，他劝母亲说：“别着急，我哥或许有什么事，或许是太忙了，没空回咱们电话吧。”母亲突然用一种坚定的语气说：“明天 一早你拉我去他医院看看。”李晓看着母亲凝重的脸，只得点点头说：“行！你说几点。”母亲似乎又进入前几日的烦燥：“你能起多早？”李晓见母亲有些生气便柔声说道：“随你。”母亲说：“你早点起来就行了。”看着母亲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李晓摇摇头。其实自从他开上出租车以后，每天是家里起得最早的那个人，母亲却好像是忘了这事似的。

第二天早上，母亲比平日里早起了很多。李晓洗漱完事，母亲已经把饺子煮好了。李晓看着餐桌上的水饺说：“吃完去啊？”母亲说：“你先吃吧，我再给你哥煮。”李晓随口问道：“妈，你吃了吗？”母亲在厨房里说：“你先吃吧！”这时李晓才看到对面那只尚洁净的口碟。母亲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大的保温盒，看见李晓呆坐在那里，便问道：“吃完了？”李晓说：“吃完了。”母亲把他用完的口碟收起来，一脸期待的问：“好吃吗？”李晓看着母亲说：“好吃。”母亲一边把那个保温盒装进布兜里，一边说道：“你哥最爱吃这鲜虾馅饺子了。”母亲装好了保温盒，对李晓说：“走吧！”李晓看着餐桌说：“你吃完再去呗。”母亲笑着说：“回来再吃吧，这么早我也吃不下去呀。”李晓知道，母亲这是心里惦记着哥哥。李晓穿好衣服，戴好口罩，拎起保湿盒去楼下发动汽车。

来到楼下，他把保湿盒放好，这时母亲也下楼坐进车里。李晓正系安全带，看见母亲没戴口罩，便有些嗔怪的说：“妈你怎么不戴口罩呢？”母亲说：“哎哟！我忘了。没戴就没戴吧。”李晓说：“那可不行，咱们去的是医院，把你传染上了我哥不掐死我呀，我去给你拿个戴口罩去。”李晓回家取完口罩回来刚出楼口，忽然听见有人大喊：“对面的楼有人和我吵架的没有？”李晓听了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要找人吵架。他仰起脸寻着声音望去，原来是他家那幢楼上有个男人在窗口那一手拎着啤酒瓶子一手掐着根烟卷，盯着对面楼一家窗户。哪知对面那窗户居然被打开，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出现在窗口，他举着啤酒瓶子仰脖喝了一口，大声说道：“闷死了！终于找到一个吵架的，来先吹了这瓶！”他一仰脖仅一会儿工夫就把那瓶啤酒倒进肚子里，然后举着空酒瓶朝楼这边的人晃了晃：“来，你吹喽！”他家楼上的并不示弱，回身便拎出来一个整瓶的，很麻利的启开瓶盖，一仰脖，瞬间便把那瓶啤酒倒进肚里去了。光膀子男人见状竖起大拇指说：“好！再来！”

母亲看李晓半天不动地方，便问他：“看什么呢，快走啊！”李晓回头看了母亲一眼说：“有俩人隔着楼呢，干杯！”母亲淡然的说：“走吧，别看了。”李晓把口罩递给母亲，然后上车开走了。

三

清晨的马路上几乎看不见人影，快到医院时才看到马路上稀稀落落的行人，不过从他们行色匆匆的脚步能看出来他们不是从医院那边过来，就是前往医院那边去的。

当李晓和他母亲走进医院才发现，可能这个城市里的人都到医院里来了，挂号的大厅里挤的人挨人。李晓四处扫了一眼，对母亲说：“你看这里的人没有不戴口罩的吧。”母亲说：“我不是戴了吗！”李晓回过头看着母亲说：“我不说你能戴吗！”母亲扯了下李晓的衣袖说：“快点，找你哥去吧！”

李晓和母亲挤过人群来到内科门诊，找了好几个诊室也没看见李旭的名字。母亲说：“你哥是在这上班吗？”李晓说：“我来过这，今儿怎么没看着我哥的名字呢。”李晓去到分诊台那问一个护士：“请问，李旭在哪上班呢？”那护士看了他和母亲一眼问：“你找李主任干什么？”李晓说：“他是我哥，好几天没回家了，我妈来看看他。”听说是李旭的家人，那护士口罩上面的眼睛显露出更多的温情，说：“李主任现在重症病房呢，外人是不能去见他的，有什么事跟我说，我帮你们转达。”母亲听护士说不让看，便有些急了问道：“怎么，他病了？”护士连连摆手说道：“没有没有！重症病房现在处于隔离状态，外人是不能进入的。”母亲有些激动：“我是他妈，这是他弟弟，怎么成了外人呢！”护士看母亲有些急，赶紧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除了重症病房的人都是外人，连我都是外人，没有上级批准我也不能进去的。”母亲听明白了护士的意思，便用一种央求的语气说：“那你就找上级批准一下呗。”见那护士有些犹豫，李晓从旁说道：“就麻烦你给上级打个电话看看行不？”护士知道，这些天重症病房的医生护士都是连轴转，已经有两拨家属上医院来找人来了，因为他们要找的医护都在岗位上，只得带着遗憾回去了。于是护士对他们说：“我给你们打电话联系一下，看看李主任能见你们不。”李晓说：“谢谢你啊！”护士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只听她说：“李主任家属要见他，你看能行不？”电话里一个女人的声音：“是李主任什么家属？”护士说：“是他母亲和他弟弟。”电话里说：“我看下。”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里说：“让他们过来吧，李主任这会儿有空。”护士放下电话对他俩说：“去吧，正好李主任刚好有空，重症病房在这边。”李晓说声：“谢谢！”便领着母亲顺着护士手指的方向来到重症病房。在走廊里见到刚才接电话的护士长。护士长看见李晓和他母亲便迎过来，对他们说：“你们先在这休息一会儿，李主任一会儿才能过来呢。”李晓说：“你忙你的吧，我们在这等一会儿。”

走廊里除了他和母亲外，都是医院的医护人员。他们个个戴着口罩，有的还穿着防护服，头上扣着面罩，急匆匆的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位外卖小哥，怀里捧着一个大的保温箱。他把保温箱放到护士站那说：“这是你们叫的外卖。”正在忙着的女护士抬头看了下那位送外卖小哥问：“谁叫的？”外卖小哥掏出手机点开说：“看，就是这个人。”女护士凑过去看了一眼说：“咱们这不应该有人叫外卖。”外卖小哥说：“就是你们这的人叫的，刚才我还跟他通话了呢。”这时正好护士长走过来，女护士问：“护士长咱这谁叫外卖了？”护士长停下来说：“没人叫外卖呀。”女护士指着外卖小哥说：“他说咱这有人叫外卖。”护士长瞧着外卖小哥问：“你不是送错地方了吧。”外卖小哥说：“肯定没错，你看这里。”他把手机拿给护士长看。护士长仔细看了一下，疑惑的说道：“是没错，可咱这后勤保障是院里管的，应该没有人叫外卖。你再打电话核实一下吧。”外卖小哥拨通了电话：“喂！你是在这个医院的哪个地方呀？我已经送到重症病房这了，可人家说没有人叫外卖啊？”只听手机那头说：“你不是送到了吗，放那就行了。就告诉他们是有人给他们叫的。”说完电话就关了。外卖小哥打的是免提，护士长他们都听清楚了，原来不知道是谁给他们叫的外卖。外卖小哥收起手机对护士长说：“这回整明白了，是有人给你们医护叫的，我也是才知道，人家的好意你们就收下吧。”没等护士长回答，他已经放下那些餐盒疾步走出去了，留给护士长一副无可奈何的面孔。

外卖小哥刚走，写着“隔离区”的玻璃门里面闪出个人影。李晓本能的站起身来，仔细看着从门里走出来的那个人。她出了隔离区，在缓冲区那里停下了。看李晓过去，母亲以为是李旭出来了，便站起来往缓冲区那走去。隔着窗户母亲看见那个人正在除下防护服，等她俩摘下面罩除去口罩以后，母亲惊愕的张大了嘴巴，拉住李晓说：“她，她怎么头发都没了？这病这么厉害！”李晓也觉得奇怪，这个女护士怎么头发都没了。护士长听见他俩说的话，便接过去说道：“这是为了工作上的方便，咱这里好多女孩儿都把头发剃光了。”说着护士长脱下她的帽子，原来护士长也把头发剃光了。听了护士长的话，母亲捂着胸口说：“哎哟！我还以为这姑娘······”这时，护士长接了个电话，她放下电话转过脸对李晓和他母亲说：“李主任可能出不来了，他说一会儿在门口看看你们。”李晓问：“他怎么出不来了呢？”护士长说：“我们这防护服什么的都是一次性的，出来一回再进去就得换新的，现在这东西都紧张，李主任还没到下班的时候，所以他就不能出来见你们，只能隔着玻璃门见见面了。你们现在就去那等着吧，他一会儿就过来了。”

在隔离门那站了没多久，就看见里面走出一个人来。防护服把他整个人包裹在里面，头上的防护罩里面的口罩和护目镜遮住了整个面孔。母亲朝那个人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是谁来，便又躲开那人朝他身后看去。那人见母亲往他身后看，便转过身来把写着李旭两个字的后背朝向他们。李晓赶紧拽了母亲一把说：“这是俺哥！”母亲也看见那两个字了。声音有些颤抖的问：“你没事吧？”显然哥哥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哥哥展开手里的那张纸，并且把它贴到玻璃上。上面写着：“妈，李晓：你们放心吧，我没事。等我有空时给你们打电话。你们在家要注意隔离，出门戴口罩，勤洗手，保护好自己。放心，我不会死，这个城市不会死！！”母亲把手里装着饺子的保温盒举起来说：“这是咱家的饺子，你有空的时候别忘了吃啊！”李旭好像听明白了似的点点头，然后对他们摆摆手，意思是让他们回去。看母亲站在那不走，李旭只好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走了。看母亲拎着保温盒站在那里不动，护士长走过来对母亲说：“大娘！把饺子给我吧，等李主任下班的时候我告诉他吃。”母亲把保温盒递给护士长说：“那谢谢你了，姑娘！”护士长看着李晓说：“快领你妈回去吧，在这呆着容易感染。”李晓知道护士长说的是好话，便对母亲说道：“走吧，妈。”母亲对护士长说：“那就麻烦你了。”

他们刚要离开，就看见刚从隔离区出来的那个小护士说：“哎呀！我忘了今天封路了，回家能打着出租车不？”李晓听了，便对母亲说：“妈，咱们送她一趟吧？”母亲慈祥的笑了，说：“送吧。”李晓跑过去对那个小护士说：“正好，我开车来的，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小护士看看李晓，并不认识，便犹犹豫豫的说：“你？咱俩也不认识啊。”李晓见她犹豫，知道她不信任他，便说道：“我哥就在你们医院上班。”小护士打量着李晓问：“你哥，你哥是谁呀？”旁边的护士长赶紧对小护士说道：“没事，你跟他去吧。他是李主任的弟弟，门口儿那是他妈。”听护士长这么一说，小护士才笑起来说：“那我就先谢谢你了！”然后转脸对护士长说：“那我就搭他车回去了。”护士长说：“回去吧，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四

小护士很健谈，坐进车里以后她先自我介绍，说她姓闫叫闫静。忽然母亲问闫静：“李旭在里边挺好的吧？”闫静一时没弄明白李旭是谁，楞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回答。李晓从后视镜里看出闫静的尴尬，便说道：“就是你们说的那个李主任，我哥。”闫静这才说道：“啊，李主任呀，挺好的。他人啊脾气好，我从来没看见他发过火。”母亲问：“你们重症这地方怎么还不让回家呀？”闫静说：“不是不让回家，是没法回家。一进隔离区，至少得在那呆一阵子，再说咱院里也没那么多大夫换呀。”母亲说：“那你怎么出来了？”闫静说：“我本来不想出来的，他们偏让我出来，要不大娘你跟李主任说说让我再回去呗。”别说母亲，就是李晓都让她给弄糊涂了，母亲侧过脸对坐在后排座的闫静说：“你这丫头是到底出来呀还是进去？再说了出来进去咋还这么难呀？”闫静略低下头说：“我今早上也不知道怎么就昏过去了，是让李主任给撵出来的。”母亲这才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用有些担忧的语气问：“你们隔离多长时间呀？”闫静想了想说：“一般也得五六个小时吧，除了吃饭的时候才有人换班，你们不知道，在隔离区里咱们都不能上厕所。”母亲觉得奇怪随口问道：“那还往裤子里尿啊？”闫静说：“咱们都使唤尿不湿。”李晓说：“你们大夫真有高招。”闫静说：“要不然怎么办，出来一回就得换一回防护服，现在防护服老紧张了，有一回俺们在里面呆了一天呢。”被闫静这么一说，李晓和他母亲都沉默起来。李晓从倒车镜里看着闫静那双清澈的眸子，心里不由的生出一种敬佩。

当他们驾车通过一个十字路口时被一个执勤的交警给拦住了。交警看过李晓的驾驶证和行车执照后说：“你不知道现在封路呢吗？”李晓回头看了看闫静说：“兄弟，我不是拉活的。”他指了下母亲和后面的闫静，“这个是我妈，后面那个是医院的护士，她跟我哥一个医院上班，她回家没有车我就送她一下。”交警探头朝后面的闫静看了一眼摆下手说：“接送医护人员的出租车都是有标志的，你怎么没有呢？”李晓这才想起来他们公司团委给他的电子通行证，于是赶紧掏出手机点开递给交警说道：“我这不是刚出来还没来得及办正式的通行证，这是咱们公司给我的电子通行证，你看行吗。”交警似乎琢磨了一会儿说道：“走吧！记着回去赶紧把手续办了！”李晓对着交警敬了个礼，说：“谢谢！”

到了闫静家门口，李晓忽然想起来说：“你明天上班怎么办？走去呀？”闫静说：“没有车就只好走去呗。”李晓说：“要不明天我来接你吧。”闫静说：“别了，封路呢。”母亲回头看着闫静说：“明天就让他送你吧，他闲着也是闲着。”李晓也说：“没事，我也不拉活。来，你留个微信。”闫静说了个电话号码，李晓输进去便找着了，说：“茉莉花？”闫静笑笑点头说：“是啊。”然后她又认真的告诉李晓：“回去把这车消消毒吧。”李晓点头说：“知道。”闫静摆手说：“再见大娘！再见小帅哥！”看着闫静消失在楼道里的身影，母亲忽然笑着说：“这姑娘不错！”李晓噗哧笑起来说：“妈你想什么呢？”母亲笑眼看着他说：“怎么啦，你不想啊？”李晓不再吭声，猛打方向盘朝家里开去。

回到家里，李晓才发现他所在的那个微信群发了上百条信息。原来是他们这些出租车司机发起封路期间免费接送医护人员的倡议。李晓虽然已经参加了公司的自愿者，但是他觉得微信群里的倡议也要响应，所以李晓也立刻报了名，但是他提出了一条建议，因为接送的除了医护人员以外，也可能拉上其它的人，应该向市里申请给他们发放防护设备，不然他们极易受到感染，还有封城期间的通行证。大家都同意他的意见，催促群主快点和市里的部门沟通。没想到这事办的很顺利，李晓吃晚饭的时候，群主就发来信息说，市里卫健委接到他的电话就答应尽快研究，他以为这事不得研究几天，没想到就在刚才卫健委领导亲自给他打电话说让他们现在就可以去领取需要的防护设施，还说需要多少保证满足要求。

五

第二天，李晓从群主那里领来一在包防护用品，还有一张印好的标志牌。然后他便开着他的现代去接闫静去了。他先给闫静发了微信，闫静却说她今天不上班，这让李晓有点失望。让他意外的是还没等他去接别的单，闫静的微信又来了。他点开一看，闫静说她也可以去上班，让他在楼下等她一会儿。

一会儿工夫，闫静下楼来了，她走到李晓出租车前拉开车门，看见李晓那全副武装的样子，笑着说道：“哟！你从哪弄到的？”李晓拍着身上的防护装备说：“怎么样？够标准吧？”闫静坐进车里答道：“是够标准的，不过这防护用品咱们医院里都紧缺得很，你是怎么弄到的？”李晓一边开车一边说：“我参加了志愿服务队，就是专门接送你们上下班医护人员的。”闫静用那种倾慕的眼光看着李晓说：“你真行！”李晓能感觉到闫静目光里带给他的暖意，于是他没话找话的问：“你不是说你不上班吗，怎么这么快就又决定上班了？”闫静回道：“我本来是不应该上班的，院里是让我回家休息的，可是咱们医院那真缺人手，所以你一来接我我就临时决定去上班了。”李晓忽然问：“你上班能看见我哥吗？”闫静说：“你是说李主任啊，能啊。你有什么话还是什么事我帮你办。”李晓说：“也没什么事，就是告诉他咱妈让他自己多保重，再有就是有时间给妈打个电话，省得让我妈老惦记他。”

闫静突然喊道：“停车！停停停！”李晓以为出了什么事，一脚急刹问：“什么事？”闫静拉开车门说：“你等我一会儿。”闫静下车直奔一个水果超市去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拎着两大塑料东西出来了。李晓见她十分吃力的样子，便下车过去帮她。看她那塑料袋里装满了各色水果，便问：“买这么多干什么？”闫静说：“咱们院后勤是只管饭不管水果的，我多买点大伙儿吃呗。”李晓笑笑，心里在想这小护士还挺能体谅人的。谁知这时闫静从塑料袋里拿出几个桔子还有两瓶龙山泉放到李晓的车里说：“给你几个，这水你留着喝，多喝水有好处。”李晓说：“怎么让你破费呢，下车我给钱啊。”闫静笑着说：“就算我付你车费了行吗！”李晓侧脸说：“付车费？那可不够啊！”闫静小脸一拧说：“你也太贪心了吧，你还想要什么？”李晓想说我还想要你。可他怕这样冒犯了闫静，便话到嘴边上了又憋回去了。

一路上，李晓浑身都觉得暖暖的。进到医院，闫静下车时对他说：“你在这等一会儿啊。”李晓不知道闫静有什么事，便停在那里等她。过了一会儿，闫静拿着一瓶医用酒精和药棉出来，拉开车门对李晓说：“这是医用酒精和药棉，每拉一名乘客你都要用酒精对门把手这些地方消一次毒。”说着她便给李晓做起了示范。李晓赶紧下车，夺过闫静手里的酒精棉说：“哎呀，我知道呀，后备箱里有。”忽然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说，又赶紧补充道，“我是说有点，你拿来这些正好啊正好。”看闫静脸上重新现出笑容，李晓说：“快去上班吧，另外别忘了，见着我哥记着告诉他我托你捎的话。”闫静说：“忘不了，你放心吧。”李晓开车离开时从倒车镜里看见闫静还站在那里。

李晓那天一连拉了好几个人，在回家的路上他觉得有点犯困，便在一个停车场上停下来，谁想他迷迷糊糊竟然睡着了。突然他被一阵雄壮的国歌声惊醒了，他揉揉眼睛坐起身来，才发现天已经黑下来了，只见周围居民楼的窗户都开着，无数灯光刺向灰暗的夜空。原来这歌声是从这每一个窗口里传出来的，响彻城市寂廖的夜晚。

他做直身子再次发动汽车，他突然大声喊道：“我哥说的对，这座城市是不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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