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

七年后。

沈羡这几日可谓是忙的团团转，边城连日大雪，大雪封路，原本幽云边城就不富裕，这下更是雪上加霜。

“你这些年的封赏，当真是全都砸进去了。”早晨出门前宋谌打趣的话萦绕在沈羡耳边。

他说的不假，这些年在幽云，当真快把她的家底嚯嚯光了。

好在那年成亲时外祖和先帝给的嫁妆她全收下了，不然仅凭她朝廷给的赈灾款，撑不上两年她就得饿死在这。

“主子，给边城的赈灾款到了。”

沈羡应了声，头也没抬，指了指桌子上一沓厚厚的信笺，“最上面那封老样子，剩下的送到醉红楼。”

十二拿过信笺，道了声“是”退出了营帐。

直到一阵寒风吹开了帷幔，沈羡这才从案几前抬起头，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后脖颈。

今日是宋谌生辰，她得早些回去，去珍宝阁把给宋谌的生辰礼取了。

这样想着，沈羡合上了原本案几上的公文，又收拾了一下原本杂乱不堪的桌面，这才披上大氅起身出了营帐。

一出去，沈羡就被一阵寒风吹得轻咳了几声，饶是在幽云待了七年，她还是顶不住幽云冬日里的寒风。

早年在西京，虽说冬日里也冷，可终究还能瞧见太阳。

幽云则不然，得晌午才能瞧见太阳的影子，大雪从年前开始下，出了正月天都化不开。

十二刚好送信回来，瞧见沈羡从营帐出来，便去马厩替她把马牵了出来。

“主子要回府了？”

沈羡颔首，翻身上了马，“宋公子今日生辰，今儿早出门前小七在我耳边念叨了半个时辰。”

闻言十二轻笑，“小七的嘴向来比宫里的嬷嬷还碎。”

这话倒是不假，沈羡活了二十多年，真就是第一次见到比宫里嬷嬷还碎嘴的人。

不过小七虽然嘴碎，功夫却不弱，所以沈羡每每出远门，都会让小七留在府上。

两人策马进了城，远远的就看见了那个站在城门楼上的身影。

宋谌身上穿着一袭墨色冬袍，外面披着一件同色的大氅，四下无人跟着，身影单薄。

“一会去趟珍宝阁，帮我把东西取回来。”说完等沈羡再次抬头，发现原本站在城墙上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虽说已经是冬日了，幽州城白天还是热闹的很，此时宋谌孤身一人站在城门内，与那热闹景象格格不入，看着有些可怜。

“宋公子，又来等我？”沈羡下了马，牵着缰绳陪着站在宋谌对面。

宋谌伸手拂去了沈羡肩头上的落雪，“小七看殿下还未回来，怕殿下迷路，所以让臣来看看。”

“哦？”沈羡心下觉得好笑，面上故作严肃道:“本公主什么时候迷路过。”

宋谌瞥了她一眼，接过她手中的缰绳，那眼神犀利，仿佛是在提醒沈羡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沈羡干咳两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同宋谌一起走在喧闹的大街上。

来往的人瞧见是她，与她相熟的几个商铺同沈羡说了几句话，沈羡又从各个摊子上买了些东西。

两人回到公主府，沈羡手里拿着糖炒栗子，还有咬了一半的糖葫芦，宋谌牵着马，还拎着一个不知道哪个商户给的小花灯。

小七见到两人，强忍着笑意将东西一一接过后，嘟囔道:“主子，您上回买的花灯还在仓库里堆着呢。”

“还有这栗子，您嫌弃我剥的不好，上次买回来的根本没吃几个。”

屋子里燃着碳火，秋水早就命人摆了膳食，沈羡大概看了眼，大多是她爱吃的。

“就你话多，今儿十二还说，你那嘴比宫里的嬷嬷还碎。”

小七背着沈羡吐了吐舌头，愤愤不平道:“十二自己天天冷着张脸，我同他不一样。”

秋水伺候着沈羡净手，闻言抿嘴偷笑。

这府上的丫鬟都喜欢跟小七说话，十二平日里正如小七所说，冷着一张脸，纵然小丫鬟们对着十二那俊俏的模样芳心暗许，倒也没人敢上前搭话。

不过秋水也能明白为何师出同门，小七和十二，十五等人的作风差那么多。

小七打七年前就跟在宋谌身边，宋谌待人谦和，脸上总是带着三分笑意，只是平日里话少。

若是小七也是个闷葫芦，这俩人凑在一块想来平日里无趣的很。

当年沈羡放心把小七留在宋谌身边，想来也是怕宋谌在西京闲来无趣，有小七在还能陪他说说话，打发时间。

两人用了膳，坐在软榻上各忙各的。

沈羡垂头处理放在府上的公文，宋谌便在一旁同自己对弈，偶尔抬头跟沈羡说几句话。

案几上燃着一盏烛火，宋谌拿起剪刀剪去了部分烛心。

“好些日子不见阿辞了。”

沈羡放下笔，揉了揉手肘，“你若想他，改日我让初六带他回来便是。”

“前些日子小王爷来信，说是有要事同你商议？”

“嗯，说是沈尧想为他指婚，只是他已经有心仪之人了。”沈羡喝了口茶，十二跟小七站在廊下，两人低着头不知道在说什么。

那年先帝猝然崩逝，沈羡自顾不暇，却还是让苏瑾之写了封信送回西京。

宋谌没见过信的内容，也不知上面写了什么，只知道自那日起沈渊便成了苏瑾之的徒弟。

沈羡抬手轻敲着桌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见她又拿起了笔，在公文上草草写了几个字，便合上了公文。

“边城那边暂时无后顾之忧了，赈灾的银钱不日就会送到。”

这一番话，沈羡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一想到赈灾的银钱她就头疼，沈尧这个皇帝当的。

这么多年了，也不见国库什么时候富裕过，也不知道他征的税全都送到了哪去。

“若我没记错，明年的军饷也没发。”

沈羡应了声，她早就习惯朝廷拖欠军饷了，每次不是她先补上，看来今年也不例外。

不过沈羡也从未指望过沈尧能按时发军饷，毕竟他连赈灾的银子都不愿意拨。

况且军饷就算是按时发放，到了她这也少的可怜，这些年她在幽云着实是干了不少赔本的买卖。

宋谌瞧她脸色变化莫测，也不再打趣她，转而问道:“你也不能一直这般由着他们，总有一日你那些家底会被挥霍光的。”

道理沈羡自是明白，只是想让朝廷吐钱出来也确实不容易，从西京到幽云要经过好几个关口，这

些钱被谁贪了去，沈羡也懒得查问。

毕竟在他们眼里，她沈羡早就不是昔日那个高高在上的明曦公主了。

先帝的遗诏都说她是私自带兵出城，哪怕西京那帮人在如何不信，先帝都这么般说了，他们也只能信。

“我的好父皇啊，当真是给我挖了个坑。”

“明曦公主沈羡，私自带兵出城，念其功，不做惩处，但此后十年不得踏入京城半步。”

这道圣旨，饶是现在她也能一字不差的背下了。

朝臣以为她父皇上了年纪，不分奸佞，可没想到最后却留了这么个遗诏，保了沈羡的性命，保了她手里的兵权，甚至保住了远在秦淮的淮安王府。

只是没想到，她离京前的一句气话，不成想一语成谶，当真阴阳两隔。

宋谌用指腹摩擦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那是枚玉扳指同沈羡手上那个一样。

她说这是今年的生辰礼，这枚玉扳指，能调动幽云十万大军，和沈羡所有的私产及暗卫。

沈羡瞧见他的动作，开口问道:“宋公子，想什么呢？”

“想殿下送微臣的生辰礼，有些贵重了。”

“先前可是说好了，我同你说好的事……除了西京近卫司，哪样没兑现？”

宋谌笑而不语，西京近卫司，当年沈羡离京前说过，待她回来，定要向先帝讨要西京近卫司的兵权。

只是她没能回到西京，先帝也未能等到她回来。

那场变故来的太快，快到让人措手不及。

一道圣旨，把沈临召回了京城，建恒二十八年春，他记得清楚，沈羡同沈临因为这道圣旨争执不休。

其实他二人都知道这可能是个生死局，可沈临还是回去了，因为他们都知道，若是他不回去，那就坐实了谋反的罪名。

“终究还是心软啊。”沈临临行前说的话，也不知道是说给宋谌听的，还是说给沈羡听的。

沈尧继位后，几次想插手幽云，但都被沈羡外祖柳稔牵制。

这些年朝廷也逐渐分成了两派，一派以柳稔为首，一派以崔骁为首，两派这些年可没少在明里暗里互掐。

沈羡反而成了个看戏的人，每日收到西京送来的捷报，便捡些好玩的说给宋谌听。

冬日里寒风阵阵，夜晚更是凉的让人心肝发颤，秋水又在炉子里加了好几块碳，招呼着小七和十二一同站在外间。

几个人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话，大多是小七同秋水说，十二抱着双臂倚在门框上，偶尔抬眼看向外面。

沈羡从盘子里拿了块糕点，细细的嚼着，待抿下一口茶后才再次开口。

“序哥，总有一日，我会光明正大的回到西京，接管西京近卫司。”

宋谌端着茶盏的手一颤，抬头看向沈羡，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是他从未见到过的平静，好似再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可他心里知道，要回西京，接管近卫司，是一件难上加难的大事。

只是就如沈羡所说，这些年她说过的话，全部做到了，宋谌也没理由不信她。

随后释然一笑，亲自为沈羡斟了茶，“殿下对西京近卫司的执念，貌似比微臣要深。”

沈羡神色微敛，看向宋谌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探寻，“宋公子觉得本公主为何有这么深的执念？”

“微臣不知。”宋谌如实答道，他确实不知道沈羡为何会想要西京近卫司。

他想要西京近卫司是为了查证当年的真相，可沈羡又是为何呢？

他想不明白，可他却知道，这件事对于沈羡很重要。远比他想象的要重要。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