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嚓……随着打火机打火的声音响过，我对面的冯师傅点起了烟，烟气马上在办公室里扩散开来，预示着一天的工作开始了。我在技术员这个岗位上干了一年多了，每一个工作日都是这样开始。这个办公室里整天烟气缭绕，办公室里的职员都在不停抽烟，一人才掐灭烟头，另一人又点起，如同旷日持久的接力赛。冯师傅作为这场接力赛的明星选手，除了抽烟，还能喝喝茶，聊聊天，无事可做便偶尔工作一下。

诚然在我的内心深处，我不希望在工作岗位上只是偶尔工作一下，然而时间越长，我越觉得自己只是偶尔在工作，这让我觉得悬浮在空中，让我愈发厌恶这个岗位，让我愈发厌恶坐在我对面的冯师傅，好在我不会抽烟也不会喝茶，更不会从早到晚都在聊天。但是我内心存在着深深的恐惧，长此以往，即使我不整天抽烟、喝茶、聊天，只要我还是处于偶尔工作的状态，我和冯师傅就是一类人，一种容易被厌恶的人，至少我心里是无比厌恶的。

冯师傅在我们办公室抽的第一支烟，其实是他一天当中在部门抽的第三支烟，早上开工作安排晨会的时候，他抽第一支，然后在晨会结束，他会去部门的修理室聊天，顺便再抽第二支烟，大概30分钟后，我就能在办公室听到这声“嚓”了。在他抽完第三支烟后，传来的是“哐”，那是冯师傅打开茶杯的声音，然后他起身到办公室外，把自己的茶杯涮了一下，然后回到办公室，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的拾掇茶叶到茶杯里的声音，最后，当饮水机发出几声“咚”的声响后，冯师傅的茶便泡好了。他喝着茶，手指点击了几下鼠标，然后就沉默了，然后传来的就是喝茶的声音，和手机的信息提示声……大约1个小时后，冯师傅又去部门的修理室聊天，偶尔他会回到自己的工位上，不然再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吃中午饭的时候了。

作为部门的技术员，查找备件是最基本的工作。当部门里的修理工在维修设备的过程中，找不到更换备件的时候，他们还是会叫冯师傅在电脑上查询的，这是为数不多能让冯师傅回到自己工位上的事，除此之外，他似乎没事可做。每月月初的时候，我们办公室的所有人都递交一些无人问津，却一定要交的表格、报告，涉及电气专业方面的，按理说应该由我和冯师傅一起弄，可冯师傅说自己年龄大了，所以只有我弄了。除此之外，我还会写一些材料，这些材料有时显得无比繁杂，却不真实，它们是一种迎合，而不是一种落在实处的总结、提炼。

在来技术员这个岗位之前，在我内心充满抗拒的咨询胡副主任的过程中，胡副主任一直说这个岗位更多的职责是给予修理工技术支持。如今我干了一年，我觉得自己在这个岗位上的意义就是能让冯师傅更加开心的抽烟、喝茶、聊天，并让他在找备件这件事上显得更加重要，因为作业区的修理工们似乎没叫我找过什么备件。如果我在这个岗位上所做的一切，一定要与技术支持扯上关系的话，那就是我写的那些材料吧，为了迎合，总要润饰得灿若烟火，可是烟火在发光的那一刻，就意味着灰飞烟灭。

我觉得自己缺乏一个“Hello world”。在读书的时候，任何学习编程的人所编写的第一个程序都是显示“Hello world”，这个程序无比简单，却无比真实，纯粹，重要！但凡语法写错一点点都是无法显示出来的，一旦程序在编译过程中，没有任何错误，在屏幕上成功显示出“hello world”，就意味着你可以继续向前了。现在，在这办公室窒闷的烟气中，没有一个“hello world”来告诉我，我所有的工作是否是正确的，是否是有价值的，是否是重要的。在这个办公室窒闷的烟气中，我越来越沉默，在编写那些文件，编制那些数据的过程中，我忘了刚当上修理工时，将一个检测器的状态调试正确是多么喜悦，原来那检测器状态指示灯的光亮也曾在我心里闪烁过。我甚至忘了如何写一个“Hello world”，我心里已经很久没有燃起对“Hello world”的憧憬了。

在我偶尔工作完，闲下来的时候，我可以低头看手机，可以上上网，在缭绕却凝聚在一起的烟气中，似乎内心的恐惧慢慢的藏匿在了烟气中。当然在这烟气中，也没有什么事让我能够欢呼雀跃，慢慢的，我似乎体会到一种昏昏沉沉，是对于工作的麻木吗？偶尔抬起头，我看到冯师傅头顶被烟熏的发黄的天花板，它似乎正对我发出无尽的嘲笑，嘲笑伴着岁岁年年，岁岁年年却依旧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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