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达咩

清晨，几个农人背着斗笠走在乡间小道上。

两旁的田地里，油绿的草芽儿已经一丛丛地冒头。小童叼着柳枝儿骑在黄牛背上，远方的青山隐在薄雾里，一切都十分祥和。

突然出现的马车就显得有些突兀，被小路上的土疙瘩颠得此起彼伏。

李宓被车晃得想吐，看一眼旁边那躺在车上的少年，被被子裹得动弹不得，毛毛虫一般，正和车子保持着相同的节奏，蹦高蹦低。

禁不住“噗呲”一下笑出声。

少年的嘴被堵住，只能狠狠瞪她。

“公主，都到玉溪了，该给皇上松绑了吧。”荔枝一进马车，看到这番情形，忙把少年扶起来。

李宓拿下他嘴里塞的布。

“阿姊！你到底想干嘛？”李宪的嘴刚获得自由，就叫嚷个不停。

“驸马昨日遇刺，阿姊不去医治他，绑朕出来做甚！”

“咱俩一起失踪，朝臣们现在估计都要疯了。”

李宓伸了个懒腰，笑得很是嚣张，“你放心，等那群老秃驴反应过来，咱们都该到西北了。”

“谁要去西北，停车！”李宪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不停。”

“不停我就跳车。”

“跳就跳。”

原本正在给李宪解绑的荔枝，听到这话，又给他使劲紧紧绳，打了个死结。

也不知主子怎么想的，昨日驸马遇刺身亡，公主立即封锁了消息，对外只说驸马并无大碍。现在又绑了皇上，借着给驸马求药的名头出了京，也不与皇上解释，怨不得他要闹。

“吱嘎” ，马车停在山脚，李宓拖着李宪就往没人的地方走，侍从在后边远远地跟着。

“阿宪，咱们走吧。”

李宪惊得嘴都闭不上了，双眼圆瞪，努力地去消化她这句话的意思。

半晌，他踮起脚，伸手，想去摸摸李宓的额头，看看她是不是发烧了。

“你别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李宓把他的手拍下去，正色道：“我是说真的。”

“不行！阿姊难道忘了咱们仇了吗？”李宪见她是认真的，立马跳起来。

“父皇、母妃，还有外祖父，全都是被邓纬害死的。皇位我可以不要，但我不能不报这个仇。”

他越说越激动，到最后，都带上了哭腔。

“阿宪，你才九岁，你难道不想像普通的孩子一样过无忧无虑的生活吗？”

李宪别过头去，不去看她。

李宓心中叹气，她能怎么说。

难道告诉他，她上辈子已经杀过这些仇人一次了？

她为邕朝呕心沥血半生，称得上是勤政爱民，到最后却落个跳城墙而死。重生回来，她不想再为邕朝打工了，治国这种大任，谁能担，就叫他担去吧。

“救命啊，来人啊！”

突如其来的呼救声，打断了李宓的思路。二人对视一下，立刻带上人循着声音找过去。

不远处的山道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一位老人正拿着镢头追着一群黑衣人杀。

没错，呼救声是从那群黑衣人嘴里发出来的。

李宓赶紧让人去帮那位老人。

“阿姊分得清谁是好人坏人吗，就让人去帮忙。”

“大白天的，正常人谁穿夜行衣。”李宓翻了个白眼。

再说，再不去帮忙，这群邓家的打手就要被这老人杀干净了。

内侍柏昌带着侍卫，几下就制服了那群黑衣人，卸下他们的下巴，把他们捆了起来。

老人上前道谢，邀请他们去他家喝茶。

“不用了，您的身手完全”李宪张嘴就想拒绝，被李宓给打断了，“好呀，好呀，我们也口渴了，正想找户人家借水呢。”

一行人在老人身后，跟着他走。

李宪扯扯她的衣袖，朝她靠靠，低声道：“干嘛要去他家啊？”

他失踪这么久，宫里估计都要炸了。

“你难道不想认识这种隐世高人？”李宓拍拍他的背，“安心啦，他家不会太远的。”

半个时辰后，他们还没到。

李宪有些按耐不住了，“老伯，还要多久到啊？”

老人抬抬手，指向山顶的某一处，“快了，马上就到了。”

很好，住在山顶的房子，符合世外高人的风范。

现在她们应该在半山腰，李宓计算了一下，估计最多再一个时辰就能到了。

她重燃斗志。

一个时辰后，他们还没到。

“小姑娘，你很有耐性哦。”老人赞许道，“我刚捡到我们家阿朗，带他回来的时候，他可是好几次都不想爬了。”

这果然是来自老人的考验，隐居之人真是不同寻常。

想到这儿，李宓咬咬牙，忽略李宪可怜兮兮的目光，继续往上爬。

正午，太阳高照，李宓气喘吁吁地站在老人的家门口，看着眼前这个小院，心情复杂。

江南风格的建筑，白墙黑瓦，院子里还种着一棵巨大的杏花树，微风拂过，送来阵阵花香。

她循着香味，仰头望去，粗壮的树杈上坐着一个高马尾少年，正盯着她。

然后，只见他双手一撑，从树上直直地跳了下来，站在院子的树荫里，隔着门，定定地看向李宓。

李宓站在院外的阳光下，迎着他的目光。

“小姑娘你怎么不进来吆？”老人从屋内出来，看到少年也站在院内，“哦，阿朗你在家呀，快来招呼客人。”

少年恍若未闻，朝她一步步走来，发带被风吹得肆意飘扬。

李宓这才回过神来。

像，实在是太像了。

这个少年和她的驸马程琅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阿朗，名字也像。

“阿姊，你怎么走的这么快，也不等等我。”李宪在后边咋咋呼呼，他刚刚爬上来，正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一抬头，就看到他阿姊几步上前，拉起少年的手，双眼含泪，声音激动得颤抖，“小叔，我总算找到你了。”

少年抿唇不语，一双湛黑的眸子凝视着李宓，难辨深浅。

回城时，他们的马车后面，缀上了一辆驴拉的板车。

老人家里只有一辆马车，这驴车还是问农户买的。

被绑起来的黑衣打手挤在板车上，来来往往的人们，都忍不住驻足观望。

“阿宪，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带你走吗？”

“咱们邕朝表面上繁荣，实则，从四十年前的商庚之变就开始败落了，现在已经是积重难返。”李宓叹了口气。

“南方诸国已经结成联盟，正伺机北上，西北还有薛池想要自立为王，程家镇守北疆多年，心早就野了，这次程琅一死，他们估计马上就要造反。”

“驸马死了？”李宪一脸不可置信，“昨日阿姊不是说伤得不重吗？”

而且，这些事，他怎么全都没听说过？

李宪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色，“阿姊不伤心？”

伤心？

对她来说，程琅是五年前死的，该伤的心已经伤过了。但是在别人眼里可不是这样的。

反应过来，李宓立刻入戏，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我伤心，可我更担心程家造反，担心咱们姐弟死在各方势力的倾轧中！”李宓抽噎道，“日忧夜忧，惶惶不安，这种日子我是再也不想过了。”

看到他阿姊落泪，李宪想起这些年来的夹缝求生，阿姊为了他所受的种种委屈，也禁不住落泪。

见状，李宓松了口气，用手绢摁摁眼角，转身拉起李宪的手，“阿宪，你答应我，等咱们报完仇就走好吗？”

李宪乖乖地点头，泪光闪烁。

一入府，老人和谢朗就住进了守卫森严的谨思堂。

在老人家里喝茶的时候，他们了解到老人名叫谢岚，江南武林人士，邓家的人找他，是听说了他和前朝的宝藏有关。

前朝的最后一位皇帝邶灵帝，自知大厦将倾，曾召集天下的能人巧匠，秘密修建了一座永昌寺，将邶朝几百年来积聚的财富，悉数放置其中。传言，他为了能让后人找到这份宝藏，光复邶朝，还令人制作地图和钥匙，交给了他的子女。

当年邕朝军队打到神京的时候，发现国库内府皆是空空，曾命人寻找了数十年。结果，别说宝藏了，连地图和钥匙的边都没摸到。

李宓既打算日后逃离，也就没想去发这财，她根本用不了这么多钱。但是，谁都能得这份宝藏，唯独邓家的人不可以，谢岚她是护定了。

是夜，李宓一身素白衣衫，披散着头发，去了谢朗的屋里。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透过大敞的窗子斜射进来。

谢朗站在窗边，朝外看去，全身都笼罩在皎洁的月光下，唯有脸色，晦暗不明。

她轻声慢步，走到谢朗身前，“扑通”跪下，哽咽道：“小叔，你兄长他，已经遇害了。

谢朗听到声音，转过身来，见李宓跪在地上，下意识去扶她。

李宓原本想推开他的手，跪在地上死活都不起来，艹一个有情有义的孤弱女子人设。

结果她连内力都用上了，都没能推开他，也没能跪住，直接被他给架起来，摁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谢朗低头，盯了她半晌，才松手，侧过身去。

李宓被他弄得一愣，差点没能继续演下去。

只好做掩面哭泣状，“是邓家的人，他们为了谋夺程家的军权，害死了你兄长。”

他一动不动。

“凶手必是冲着程家来的，阿琅一死，程家动荡，他们这些小人就好从中得利了。”

她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当说到“阿琅”二字时，李宓看到他的身体突然绷直。

“小叔，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我想请小叔暂时扮演阿琅，来麻痹敌人，稳定大局，我也好趁机查清真相。”

谢朗目光灼灼，看得她有些心虚。

“待到抓住真凶的那天，我自会重谢小叔，送小叔认祖归宗，各归其位。”

长长的安静后，他终于说了一句话。

“好。”

出乎李宓的意料。

自始至终，无论她说什么，谢朗的情绪都没有任何变化。

刚刚被亲人找回，就听到哥哥死了，他不悲伤，听到有人图谋程家，他不气愤，她请他扮演程琅，他不惊讶，她要重谢他，他也没有贪婪之色。

这说明她的言辞并没有打动他，他不信她，那他为什么答应呢？

李宓走到院子里，见他还站在窗前看着什么。

谢朗察觉到她的目光，“啪”重重地关上了窗。

好嘛，不止没有打动他，好像还惹他生气了。

所以，他到底在看什么？

李宓走到窗子那儿，朝他刚才看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了几株冻死的栀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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