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檀

若曦，听话！起来喝些清粥。"我闭着眼睛，听而不闻。十四长叹口气道："若曦，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你这样终日不言不语，你姐姐在地下能心安吗？"

心里抽痛不已，睁眼看着，他道："八哥上奏，皇上都已经答应将你姐姐从皇室宗谱中除名，甚至准许八哥嘱咐九哥帮着扶灵回西北安葬。看在十三哥求情的份儿上，就是对你阿玛都传了口谕，命他将你姐姐和常青山秘密合葬。若曦，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我侧脸凝视着他眼睛，雍正派富贵窝里待了半辈子的九爷去西宁，却把我们这些最想离开去西北的人关在这里。十四头贴在我脸上道：“我知道你和你姐姐一样，都不喜欢紫禁城……若曦，你阿玛和弟弟们一定会办妥当的。"

他眼中隐隐的几丝脆弱让我轻轻点了点头。他一喜忙道："起来吃些东西。"我扶着他手坐起。

有人在门外高声道：“福晋，巧慧姑姑来了。”

我忙起身道：“快进来。”

巧慧走了进来，眼圈还是红红的。她和姐姐一块长大，相依做伴多年，姐姐一去，她一下落了单，八爷府没有道理再留，回我阿玛那边，因为姨娘，巧慧自个不愿意，所以我便把她带来了十四爷府。失去亲人，她的伤痛和彷徨只怕非外人能体会。

我握住她的手问："你可好？"

巧慧为了让我放心，努力笑了笑：“奴婢没什么的，倒是二小姐，哦不，福晋，您怎么能不好好吃饭呢？”

一旁的十四叹了口气：“唉，正好，巧慧，你来帮我劝劝吧。”我们的哀伤，纵使他也无法感同身受，这份痛苦，此刻也只有我和巧慧，能够互相理解。不想再让他们担心，我起身努力地往嘴里塞了几口粥。

喝了大半碗放下，十四见我实在吃不下了，继续道：“有个人坚持要跟九哥一起去西宁……若曦，玉檀想见你，你要见见她吗？”

我一怔，只道玉檀出宫了，却忘了问她去了哪里，她怎么会在九爷身边？

十四递给我一封信，落款是玉檀：姐姐可安好？姐姐，我自从入宫就已经绝了嫁人这个念头，所求不过是家人平安。如今弟弟们已经各自成家立业，弟妹们我从未见过，我已无家可归。玉檀一直希望能有一日亲口向姐姐解释清楚一切，提笔却又忽觉一切话皆多余，姐姐必能明白我的心。红尘中一痴傻人而已！若姐姐不怪，还请姐姐应允我当面道别。

玉檀一直告诉我她从未读过书，只粗略认识几个字，可今日看她的留书，却是一手标准的管夫人梅花小揩。非长年苦练和熟读诗词百家绝不能有此清丽幽闲之意境。玉檀，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呢？

我脑子纷乱糊涂，觉得一切好荒谬，可似乎又合乎情理，多年的点滴细节猛然凸现在脑海中，原来那个大雪夜救了玉檀一家的公子是九阿哥，结局玉檀却肯定骗了我，不是一面之缘，而是从此后九阿哥对她们一家一直暗中照顾，多年后的进宫做宫女，也应该是刻意安排。那玉檀你究竟对我是真情还是假意？她在宫中的左右为难，举步维艰只怕不下于我，她和九阿哥究竟是怎么一段故事？我只知道开始和结局，却不知道过程，她的心酸无奈痛苦绝望也许比我还多。

我浅浅而笑：“原来她是九爷的人。难怪你好似不避讳玉檀，我以为是因为你知道我和玉檀要好，却原来另有乾坤。”

十四歉疚道：“对不起，这件事，我又瞒了你。”

我淡淡说：“我没有问，你也没有提罢了。这样的事怎么能对人言呢？哪怕是对我。”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绝对相信你！”十四急道。

“此事事关玉檀性命，你若轻易说了，我才要担心。”我安慰他道。说出自己的秘密容易，保守别人的秘密难。我们都不是会擅作主张说出别人秘密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心里的秘密，这一路走来夹杂着太多的阴谋算计，我只要知道即便在这阴谋算计中，仍然有假不了的情分，就足够了。十四仍然带着小心看着我的脸色继续说：“之前她刚被放出宫，还谨小慎微不敢与九哥来往，后来听说九哥被派去西宁，山高路远，也不知怎么突然就要跟着。”

“或许是怕，再也见不到了……”我喃喃自语，忽又想起来，问道：“玉檀毕竟是曾在御前伺候的人，此事若让皇上发现了，岂不是途生事端？说不定要引来杀身之祸。”

“九哥也是这么觉得，不愿让她跟着，可怎么拦也拦不住，九哥若不肯，她便要自己去，她一个姑娘家，太危险了。九哥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给她安排了个婢女的假身份，隐姓埋名让她跟着。”

我笑着摇头：“玉檀难得这么刚硬。九爷也有没办法的时候啊。”她怎么偏偏对这么一个人上心……“我们如今处境也尴尬，太引人注目，我就不见她了，我回封信给她，我没有怪她。喜欢上九爷这么个人，以后，是要吃苦的，她已经吃了不少苦了……可是人这一生，有一个为之执着的人，我没有权利去说她什么。”我又想起了姐姐：“相守太难，相爱也难。现在能在一起，就随自己心意吧，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十四仿佛也想到了我想到的，惆怅地问：“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吗？”我凝神想了会道：“好似在一个亭子里。”十四吟道：“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我接道：“头白鸳鸯失伴飞。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垄两依依……”轻叹一声，姐姐最终也算得偿所愿。

十四道：“当日看你年纪那么小就读这样的悼亡词，脸上凄楚也非‘为赋新词强说愁’，显是心中确感伤心。彼时不知你姐姐的事情，见了八哥，还把此事笑说与八哥听，现在想来，八哥轻声重复那句‘头白鸳鸯失伴飞’时是何等凄凉的心情。”

我忍不住抱住了他，我们不会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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