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我帮他完成了所有的巡演，也在钢琴界获得了一定的名声。但是，我已经没有了那时候的热忱。我就和一只牵线木偶一样，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在拉着我弹琴，我被迫永不停歇。直到有一天，我意识到自己累了，于是宣布退出钢琴界，买了一张船票，去到了我最后向往的地方——海的那一边。

轮船是那么的颠簸，一眼望去只有无边的蓝。终于，我到了海的对岸。缓缓走下船时，我怔住了。又是连绵不断的高楼，又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这个世界的人文气象似乎从来都是一样的。沿着街道走去，混乱的街头上，有人一群喊着抗议的口号，警察正在试图镇压这些人。肮脏的胡同中充斥着破碎的酒瓶，废弃的报纸。街头一位流浪汉弹着吉他唱着歌，希望可以获得一点点施舍，但是来来往往的人们都选择了漠视他。

我给了他一点钱，并用不熟练的外语跟他说：“你弹得真好听。”

他的眼里瞬间充满了光：“谢谢先生，祝您身体健康！上帝保佑您！”

当晚，下起了大雪。我在酒店里辗转反侧。为什么世界上的人们对美如此冷漠？为什么对艺术视而不见？

第二天，流浪汉的歌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被冻僵的尸体。

我终于无法继续坚持下去，跑去店里买了一根结实的绳子，把它系在了房梁上。窗外的飞雪卷着北风涌进窗户，阵阵寒意扑面而来。

我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写下：“愿所有美不被辜负。”然后找来几张凳子，慢慢爬上去，准备把脖子嵌在绳索里面。

我不想活在这样的世界里。这样一个没有心灵之美的地方，我不宜久留。

就在我把绳索套在脖子上时，一根钉子划开了我的口袋，一张张泛黄的乐谱从高处散落，寒风把他们卷起来，又骤然下坠。一张，两张，地板上铺满了“妈妈”曾经送给我的乐谱。

同样缓缓飘落的，还有一张很小的纸条，它被折成了两半，犹如一只翩翩起舞的白蝶在凛冬中飞舞。待到它落到地板上时，我才发现它上面写的字。

“愿你用你的余生找到世上所有的美。”

我仿佛看到了一个病人，忍着疼痛撑起身子，一笔一笔写下这一句话，然后在不经意间塞进了我的口袋。

我泪流不止，这不是他们希望我度过的人生，也不是我应该拥有的结局。我把绳索解开，从凳子上走下来，看着一张张五线谱。那都是我弹过的乐曲，那都是我活着的象征。我赶紧把它们一张张叠好，放进了口袋，生怕寒风将它们卷走。最后，我又看向了那张纸条，然后看向了我的遗书。我终于发现了自己的荒唐可笑。我误认为“妈妈”和他给我带来的是世界上一切的美，然而，这只是众多美中一颗璀璨的星罢了。为了追求这一颗星，我不住地无视其他星星放出的光彩，这也使我的世界黯然失色。我把我的遗书折成了纸飞机，用力一扔，随着漫天大雪飞出了窗外。

我在这片大陆待了一个多月，在这期间，我去到了森林，峡谷，沙漠。这一切美景都让我叹为观止。在城市中，我看到了家的温暖，大人，孩童聚集在一起，组成一个温馨的家庭。我终于看到了更多的星星，在我面前摆着的，是耀眼的星河。

后来，我又回到了我熟悉的土地。海港依然熙熙攘攘。抛锚声，船鸣声，人们用不同语言讲话的嘈杂声....... 这些声音挤入我的耳朵，但是，我却不再排斥它们。

因为，每一颗跳动的心脏，都是美的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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