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间的逐杀

“其实武林与这挽风岭无异，都是弱肉强食，人们身处其中，有的时候是猎食者有的时候成猎物。一旦成为猎物，生死往往并非能由自己选择和决定。”叶籽青记起五年前自己最后一次跟父亲在挽风岭参与围猎时他说的一段话。

那个时候，父亲低头望着铁笼中的红狐，表情如周遭的深秋景色一般萧索寂寥，让九岁的叶籽青无端地也生出些许伤感之情，尽管作为涉世未深又锦衣玉食的叶家小姐，她还不能完全明白父亲言语中的含义。

只有她七岁的小弟叶籽墨兴高采烈地欢呼道：“对啊，狐狸再狡猾不还是成了我们的猎物。姐，等我们剥了它的皮，先给母亲做个围脖，可好？”他边说边踢了踢铁笼。

那只火红的狐狸陡然蹿起试图咬籽墨的腿，它的身体撞得整个笼身剧烈地晃动着。籽墨明显被惊到了，嘟哝着“还挺凶的呢”，退后几步。

这只红狐不甘地又低吼着伏下身子。叶籽青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它，这才发现，原来野兽也会有着类似人的那种愤怒沮丧恐惧羞惭懊恼等夹杂在一起的复杂表情。

她想：如果在此之前它知道自己会落到这个地步，还敢几次三番下山招惹事端吗？或许正如父亲所言，它对自己的智慧和能力太过自信，才不把人类放在眼中吧？可最后呢，这种自信给它招致了杀身之祸。不过话又得说回来，人都难有自知之明，何况一只长毛的兽呢。

叶籽青有些同情地轻叹了口气。红狐仿佛听懂了她的叹息，抬起头用它一双碧绿的眼睛深幽地与她对视良久，那种眼神仿佛一下烙在了她的心尖。

在此刻这双眼睛如幽灵一般仿佛穿越了时空再次凝视着她，似悲悯又似嘲笑她由曾经的猎食者沦落成了猎物，亡命到了挽风岭。

这挽风岭亘于德州、丰州、偃州的交界处绵延千里，山高坡陡、沟深谷狭，参天古树下堆积着的厚厚的腐叶层就足以令人举步维艰，更别说其间还荆棘丛生葛藤交织。纵然叶籽青施展了轻功也走不了多少路程。

“哗啦啦”，不远处的丛林里惊起一群鸟扑棱着翅膀齐齐地飞上天去。叶籽青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片刻后确定自己布置的机关陷阱应该起了效。她冷笑着喃喃道：“在这挽风岭里，没到最后一刻，谁能断定说结局该如何。”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跑去。

过了片刻，另一边由远及近传来了骂骂咧咧的声音。只听得一个声音扯着嗓子道：“我就说这臭丫头诡计多端，我们要万般小心，结果真中招了吧。若是捉到她，看我怎么活剐了她，方解我心头之恨！”

一个嘶哑的声音冷冷道：“楚巴子，你放什么马后炮，这个机关还不是你触发的？你嘴上说着让我们小心，自己跟只兔子一样就蹿出去了，跑得比谁那都要快，你怕我们抢了功劳是吧。”

那个叫楚巴子的人似乎愈加愤怒了：“秦立言！你这么一提，我倒要问问你了，之前遇到毒蜂群的时候你逃就逃吧，还把我往后拉，这是啥意思？想让我给你挡毒蜂？要不是我反应机灵点，早被蛰死了躺尸野外了。”

秦立言嗤了一声道：“你怎么不说说，你逃前面时耍什么小动作了？”

旁边有个声音插嘴打着哈哈道：“两位兄弟，行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们的事情还没办成，不要先内讧起来了。”

楚巴子道：“萧虎兄弟，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这一路都可以跟他打上几回了。”

“打？来来来！我还怕跟你打不成？”

旁边有个声音弱弱地插嘴道：“萧大哥说的对，大家不要伤了和气。你们看，我被毒蜂蛰得最厉害又中了机关，除了自认点儿背运气差，我还能怨啥。”

秦立言道：“怨你自己技不如人。”

楚巴子也笑骂道：“尤可望啊尤可望，就你这点身手，你说你跟在我们屁股后面出过什么气力？”

那个叫尤可望的诺诺称是，道：“小弟也没什么真本事，就靠哥几位提携了。你们吃肉我喝汤。”

萧虎客气道：“好说好说。”

楚巴子道：“你可真他娘的会吃软饭。”

秦立言阴恻恻地说：“我看像这种不要脸的人不是极窝囊的就是极阴险的。”

楚巴子嘿嘿一笑道：“要不就把他做掉了吧。”

尤可望的话都结巴了，道：“哥几位别开玩笑了。小弟是窝囊，窝囊。”

“狗屁，我看你就是内心奸诈。妈的，这鬼地方连路都没有。”

说话间，这四个衣衫脏乱颇为狼狈的男人已经走到了叶籽青驻足过的地方。

楚巴子指着地上叫道：“你们看，这不是那个丫头的脚印吗？想必没走远。我们赶紧！”

尤可望拖着条伤腿赶上几步，低声提醒道：“楚兄弟，我们是不是小心为妙？之前我们循着她的足迹还有荆条上挂着的衣角往前找……结果就走到……”他住了嘴。

秦立言道：“不必太急。一个小丫头能有多少气力，逃亡那么久，她恐怕也是强弩之末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出几十米远。突然秦立言大喝一声：“当心！”话音未落人已经腾空而起，同时将剑舞得密不透风护住自己的要害。萧虎与楚巴子身手也是不弱，几个腾转闪躲之后也立定了身形。可怜尤可望功夫本来就最弱还伤了腿脚，来不及避开，被一支削尖的树枝戳中了胸口，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只是低声呻 吟。

另外三人瞥了他一眼便都转过头去。秦立言沉声道：“布置这么个机关，怕是又要费些时间。这丫头肯定走不远，就在附近。我看她也耍不出什么花样了。”

突然有个清脆的女声道：“我可没想耍什么花样。”

三个人一怔，萧虎立刻又堆起了笑道：“叶姑娘，你可总算现身了。我们找你找得好辛苦啊。哈哈哈。”说话间，三个人疾步朝着她围了上去。

萧虎继续道：“你把剑谱交出来，我们必不为难你。可你要是不交出来，我们就很为难了。”

叶籽青的眼睛在他们几个人身上转了几圈，笑道：“怎么，只剩你们几个了？看来，跟你们争功的人又少了些。可喜可贺。”

楚巴子脸上肿着几块，原本满脸的横肉因为愤怒而扭曲，显得表情愈加狰狞凶狠。他撩起袖子，抽出刀甩了甩道：“呸！少废话！你快把剑谱交出来！不然我把你大卸八块！”

“楚兄弟，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萧虎笑眯眯地拦住他道：“不要吓着人家叶姑娘。”

萧虎外号叫“笑面虎”，就他那张和气生财的笑脸，常让不知情的人以为他是哪家店铺的掌柜。但是知情的人都清楚一点：他可以带着最和气的笑脸，干最狠毒的事儿。他向楚巴子使了个眼色，笑着说：“叶姑娘，你只身一人，何必冥顽不化地非和我们争斗下去呢。哈哈哈。自讨苦吃可不是聪明人该干的事儿。”

叶籽青道：“叶家剑谱中最后的疾风迴旋十九式素来是传男不传女，我哪里得着这个剑谱。”

楚巴子道：“胡说！你骗鬼呢？！老头子明明把剑谱塞给你们三个娃中的一个了。他们都死了，不就剩下你了。”

他突然想起叶家老头叶宗义那凌厉狠决的身手，心中不免又是一悸。如果这老头子年轻哪怕十岁，他们当时在场的十几个人恐怕就没一个能够活命了，如果不是身旁的乔老三不知深浅贸然上前，替自己挨了一剑，自己恐怕早就是一具横躺着的死尸了。也难怪足义帮的帮主如此看重该剑谱。

“他们两人都死了。我就把剑谱埋了做陪葬了。”叶籽青轻描淡写地说道。

秦立言原本就青白色的脸此时更加发青，他声色俱厉道：“你爷爷誓死不愿交出的剑谱，你不可能这么随意毁掉！”

叶籽青道：“既然死都不愿交出，当然也是宁可毁了也不给仇家。”

萧虎的脸色都有些难看。楚巴子咬着牙道：“你再不老实，我先切了你的十根手指，再一片片割肉。割到你老老实实说话。”

叶籽青面露不屑道：“你不过是狗仗人势，狐假虎威而已。单凭你自己的身手，恐怕连我这个黄毛丫头都胜不了。你若不服，便与我单打独斗。你如果赢了，我便把埋剑谱的地方说出来。”

楚巴子笑了起来，侧头对另两人道：“听到没有，哈哈哈，她要跟我单挑。这可不是我自己想独抢功劳。”也不待他们回话表态，他高喝一声：“让你看看楚爷的厉害！”

他天生臂力惊人，一把金环刀抡得虎虎生风。叶籽青的剑与他的刀数次碰撞之后，她的动作明显就迟缓了不少，左支右撑气喘吁吁，好几次险些被楚巴子的刀锋所伤。秦立言与萧虎相视而笑，心想：这丫头终是年幼缺乏经验，竟扬短避长跟他正面交锋，只怕这点体力耗不了多久了。

楚巴子也忍不住讥笑道：“你早些束手就擒交出剑谱，我这里就发发慈悲给你留个全尸。”说话间漫不经心地一刀挥出。但在挥出的一刹那，他似乎看到对方的瞳孔陡然一亮，这就像黑暗中伺机而动的野兽猝然跃起似的……他只来得及想到这里，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他死了，脸上还保持着微笑。

而叶籽青一改之前的狼狈姿态，气定神闲地舞了个剑花，冷笑着看向目瞪口呆的两个人。

秦立言深吸了口气道：“看来你是扮猪吃老虎，从一开始就装弱势算计着让他因为轻敌而少了戒备”

叶籽青道：“说他是老虎，未免太抬举他了吧。”

萧虎笑了起来：“真是可惜他一心抢功最终却抢着上了黄泉路。”他的语气和表情中可没有半点可惜的样子，倒显得心情不错：“叶姑娘，知道什么叫黔驴技穷吗？现在，你别想再耍什么花样了。”

叶籽青道：“两位觉得我最后一招精妙与否？”

秦立言颔首道：“的确不错。。。。你莫不是从剑谱上学的招式？”

“虽然我们祖训是传男不传女，但是身为练剑之人，面对剑谱而不动心翻看，这好比乞丐入宝山岂有不取一物之理。说出来恐怕没人会信。”

萧虎点头笑道：“是这么一个道理。所以你更不会真的轻易毁了这部剑谱，对不对？”

叶籽青道：“如今就算我把这个剑谱交给你们，你们又如何让足义帮从下到上一干人等相信你们两个练剑之人没有偷看，记诵，甚或抄录一份？”

萧虎的笑容凝结住了。叶籽青反笑道：“若是还有其他人活着，比方使刀的楚巴子，还有之前那些个耍枪弄棍的……咳，我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兴许他们还能帮你们作证，说不定呢，还有人会信他们的话几分。可惜现在，唉，你们何以自证？足义帮的帮主既然这么看重这本剑谱，而你们又非帮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为了不外泄出去，你们觉得他怎么做比较好呢？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叶家上百口人都被杀了，但万一他就此大发慈悲了吧。”

萧虎心中一凛，说起来，叶宗义还是足义帮的帮主林知恕的外祖父，可林知恕也能如此翻脸无情，自己若被怀疑，下场可真不好说。他扬了扬手中的剑，咬牙道：“看来你先挑楚巴子下手也是算计好了的。你所言的确有道理。但如果我们哥俩要死，一定请你先去黄泉路上探上一探。”秦立言也抽出了剑。两人向叶籽青逼近。

叶籽青道：“也不是没有可解之法，何必急着要死要活呢。”

秦立言道：“你这个丫头的话，我可信不得。”话虽然这么说，但他们两人终是停住了脚。

叶籽青叹口气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我还有血海深仇要报。我若是以剑谱换自己一条命，不知道值不值？你们拿了剑谱不如就隐姓埋名苦练剑法，这样尚有活路。”

萧虎笑道：“既然如此，请叶姑娘先把剑谱取出来吧。”

叶籽青道：“你们两人且后退些，不然我可信不过你们，”

秦立言和萧虎对视一眼，他冷哼道：“好，料你也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了。”

他们退出几步之远之后。叶籽青走到近旁一棵树边从树干上揭去一块皮，从里面掏出一本册子，想到了什么似地道：“哎呀呀，我这本给你们谁好呢？不如一撕两半分与你们吧。谁都不得罪。”边说边作势要撕。

秦立言大喝一声：“住手！”左手一扬，几枚金钱镖飞出直击叶籽青手腕，而右手的剑也已刺向叶籽青。叶籽青显然受了惊吓，身体后仰，那本册子运力朝秦立言面门击去。

秦立言左手一抓，心中方自暗喜，就听得身后劲风乍起，他猝不及防，只得顺势前扑就地一滚，旋即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只见萧虎提着尚在滴血的剑笑着说：“秦兄，我怕叶姑娘暗算了你，便想出手相助，不料却险些误伤了你，多多包涵，哈哈哈。”

秦立言冷哼一声，只觉得背后火辣辣的疼。他还未说话，叶籽青先道：“这本剑谱真假还未分清呢，你们居然就先翻脸内斗起来了吗？看来你们是打定主意就一个人独占了吗？”

萧虎笑容一滞，道：“你少挑拨离间！秦兄，你赶紧看看，这本剑谱是不是假的。”

秦立言沉着脸翻看了看，突然往地上一丢道：“臭丫头敢诓骗我们！萧兄，我们一齐出手制住她，看她还能耍什么花样。”

他身形只是微微一晃。而萧虎纹丝不动。两人沉默片刻，秦立言先开口道：“萧兄，你这是何意？”

萧虎呵呵一笑道：“我也想问秦兄，你是何意呀？

秦立言道：“我是怕萧兄不小心又背后误伤到我。”

萧虎长叹一声道：“我是担心秦兄误会了我的无心之举，心存芥蒂啊。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之后说不定要一起亡命天涯，切磋剑术。何不互相信任一些呢。”

秦立言道：“萧兄说的正是我内心之所想。”

叶籽青笑道：“你们两人何必惺惺作态，费劲扯些互相都不相信的鬼话。姓秦的，如果我给你的是假的。你看的时候两只眼睛为何黏在纸上一样挪不开？你倒是丢给姓萧的做个确认嘛，何必有气无力丢自己脚下？”她停顿了一下，拔高声音说道：“其实你们如果只剩下一个，也可以向足义帮推说剑谱被死了的那一个抢走了。自己遭到暗算身负重伤而无法劝阻。反正，死人是无法再现身反驳了的。”

秦立言厉声道：“你想挑拨离间让我们互相残杀，哼，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看我……”，他的话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才用颤抖的声音道：“你……你的纸上……有毒……”，

萧虎先是一愣，随即便也察觉出他脸上眉宇之间透出一股青黑色，忙道：“秦兄，你还是先心平气和些，免得毒气攻心。”话虽如此，他脸上实在无法掩饰住幸灾乐祸的表情。

秦立言又惊又怒，咬牙道：“既然我要死，那就把这本祸害人的书一并带了走！”他扬起手中的剑朝那册剑谱斩去。

萧虎也不说话，一剑便刺向了秦立言的心口。秦立言原本以中毒之身便难闪躲，他又起了拼死也要毁了这本剑谱的心念，硬是扛下这一剑，而剑谱也随着他的剑锋而一斩为二。

萧虎一脚踹开秦立言的尸体，顺势拔出剑，剑尖指向叶籽青道：“现在你我二人，你准备怎么巧言善辩让我手下留情？”他仍然在笑，但笑得狰狞凶狠。

叶籽青道：“怎么是你我二人呢？你忘了躺那里的尤某人了吗？”

尤可望躺那儿没动。叶籽青道：“我一开始就注意到你，你的伤没那么重。不用装什么病猫。”

萧虎道：“你就算拉上这个废物，也无济于事。他算什么东西。”

叶籽青道：“他身手不怎么样，但是我看他左手……”

突然一阵密集的破空声响起，萧虎暗叫一声：“不好！”却已经来不及跃起躲闪。人刚双足离地，便被后面的冲力撞得扑倒在地。只觉得整个后背剧痛无比，来不及哼一声，两眼一黑便没了知觉。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