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第二天上午，柳影买了些水果和糕点，到小霞家去探病。村里其他家都盖了两层或三层小楼，小霞家还是那几间平房，比以前更破旧了。

小霞妈妈看起来老了很多，头发已经花白了，背有点驼。她看到柳影，一下子没认出来，听说是柳家的，才恍然大悟。

“你是小影啊，以前老到家里玩的。我好多年没见你啦，你都长这么大啦。”然后她稍稍低下头，放低声音：“对哦，你是小霞同学，也二十几岁了。”

小霞妈妈把她让进屋里，给她泡好茶，让她先等一下，因为小霞还在睡觉。

“能多睡一会就多睡一会，因为一醒来就疼。”

柳影看着屋里的陈设和墙上的装饰，和多年前几乎完全一样，那些和小霞朝夕相处的日子忽然全都浮现在脑海。

“叔叔和小弟呢？”

“出去打工啦。家里欠的债太多了，做做工，能多还一点是一点。”小霞妈妈苦笑了一下。

过了一会，听到里屋有声音。小霞妈妈说：“她起来了，我去跟她说一下，你稍等啊。”

小霞妈妈走进里屋，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又走出来，接了盆水端进去。等了好一会，小霞妈妈才又端水出来，对柳影说：“小影，你进去吧，她现在身体状况还好。”然后她穿上鞋子，接着又说：“你多陪她一会，趁着你在这，我出去一趟，去把菜籽榨油，再买点米回来。”说完，小霞妈妈苦笑一下，拿着一袋菜籽急匆匆出门了。

柳影走到里屋门口，停了几秒，轻轻掀开帘子走进去。屋里一片黑暗，只有一扇窗，还挂着窗帘。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后，勉强能看清窗户下面是一张木桌，旁边有一张床，床上有个模糊的人形倚着墙半坐半躺着。

屋里很闷热，味道很难闻，是那种从人体内发出的臭味，带着腐烂的气息。小霞妈妈刚刚应该开窗通过风，但这味道已经渗入墙壁，窗户一关，就从各种缝隙中弥散出来。

“小影，好久不见啦，过来坐吧。”床上的人形努力汇聚力量，尽量大声说，但仍然气息微弱，需要集中注意才能听清。

柳影走到床前，坐在床边提前摆好的椅子上，只向床上看了一眼，眼眶一热，鼻子酸了。眼前这个人形和她记忆中的小霞已经没有丝毫的联系了。

小霞极瘦。在这个地区，苗条瘦肖的女孩不在少数，二十岁上下一米六几的姑娘，体重八九十斤的比比皆是。但小霞这种瘦是异乎寻常的，皮紧紧贴在骨头上，每一根骨头的形状都清晰可见。

她把头上的短沿帽向下拉拉，又拿毛巾缓缓擦去脸上残留的水珠。然后她抬起头来，打量着柳影。

她的眼睛极大，大到仿佛这张脸上只有这双眼睛，大得有些孤独。眼神已经有些暗淡而迷离，但仍执着的燃烧着最后的光亮，瞳孔中就像有微弱却明亮的火苗在晃动。

“谢谢你来看我。”她说：“已经很久没人来看我了，大家都被借怕了。”

柳影正在平复情绪，说不出话来，就勉强向小霞挤出一个笑容。

“我下不了床了。”小霞接着说：“前几天不小心摔了一跤，腿骨裂了。“

柳影想说没事，或者说哪里裂了，或者说那多疼啊，但她还是说不出话来，就又笑了一下。其实她不想笑，但她不知该怎么好，表情管理已经失控了。

小霞慢慢把手举起来，做了个张牙舞爪的架势，说：“看我，现在可以练九阴白骨爪了。”

柳影这次是真的笑了，她往前坐了坐，伸手轻轻拉过小霞的一只手，握在手心里。

“你得轻点。”小霞说：“我现在超容易骨折。”

柳影于是更轻的握着小霞的手，感受着她的每一个骨节。

“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小霞说：“我这罪快受到头了，家人也快解脱了。”然后她顿了下，吸口气接着说：“你去哪里了？就好像消失了一样。”

“我，我辍学了啊。后来去打工了，一开始在南方，后来去了北城。”柳影说。

“唉，多可惜，你成绩那么好。”小霞是真的觉得惋惜，柳影和她说要去上中专那天，她回家后偷偷哭了一场。

“没办法啊，那会家里太困难了。”柳影苦笑一下，接着说道：“还是你厉害，咱们全村就你一个人考上了北城的大。。。”柳影看着小霞黯淡下去的眼神，知道自己说了蠢话，但已经来不及收回了。

小霞把手从柳影手中轻轻抽出来，沉默了好久，然后用更小的声音说道：“小影，我好羡慕你啊。北城，多好啊。”

柳影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嘴巴。她正茫然失措的时候，小霞又小声说道：“你能给我讲讲北城的事么？”

小霞抬起头看着柳影，眼中的烛火又亮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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