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饼后,在住处两日无事。戌甲正在房中掐算着回独立山的日子,却听到门外动静,似是又有人来请众弟子聚会。开门一看,原来是吃饼那日见过的那位行头遣人来请。
送走来人,又片刻议论之后,好些弟子决定明日前去看看。不论有事无事,总归能打发些时日。才在浮空山上住得稍久,众弟子便多已没了修练的心思,却又不好整日里出门闲逛,自然觉着无聊难捱。戌甲虽仍有修练的念头,却也是愈发觉着难静下心来,索性借这个机会出一趟门。
翌日,会馆来人接引愿去聚会的弟子们。到了会馆,那行头已在门口等候着。行头笑脸迎客,挨个问候,亲自招呼弟子们进了会馆前厅。
脚跨门槛之时,戌甲忽觉一股势压头顶。抬头一看,见到一根石梁横贴在门顶之上。心中一闪念,不禁暗忖道:“是何人掌案,竟将此门造成这般模样?”
踏入明堂,抬眼便看到一挂小瀑布,约莫半丈高,三四尺宽,上有台,下有底,中间镂空。见众人多看向瀑布,那行头颇显得意,笑着介绍道:“此乃昔日我刚任行头之时,托了浮空山一仙家的照顾,得的一小物件。我为其取了个名儿,叫天绅覆瑰。对门摆着,进门就看到,图个好看吉利罢了。就一小玩意儿尔,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听行头这么一说,戌甲有意再细看,发觉隐然有玉石光泽自瀑布脚下透出水面,倒还真就合了这个名儿。然转念一想:“只道是独立山好玩玉石,这浮空山却该是不好这一口。若依赵篱子师兄那日与我所说浮空山人情风物而论,倘真是得自浮空山的仙家,那这瀑布合该是金银底而非玉石底。”
不过,既然行头说是,那便是了。左右只是一小物件,不必再往深了琢磨。戌甲微微笑叹一声,便看向别处了。过了一会儿,行头引众人自一旁楼梯上到二楼。走了几步,而后一拐,进到一间大屋子。里面圆桌放了好几张,屋内四角摆着大叶花草,墙面上挂着各样书画。花草品种应是出自浮空山,而字画手法则有些怪异,整个一眼看去,似有独立山风范,然细观线条笔力却更类浮空山。
戌甲正看着字画有些入神,忽听身旁有声问道:“这墙上字画如何?”
听出是关西鹊问话,戌甲微微摇头,答道:“要说鉴赏字画,我是没那个功底。只不过看惯了独立山上的字画,再看到这几副便觉着有些异样。”
关西鹊也看了看,说道:“我好有一比,就似耍的是独立山的套路,出的却是浮空山的拳脚,如何?”
戌甲点了点头,说道:“大面上确是如此。有些细处则更似以浮空山的力道来使独立山的拳脚。”
关西鹊又看了看字画,说道:“确是如你所说,有那几分味道在,你看得比我细。”
闲聊之际,茶水与甜点送入屋中,甜点分盘摆放在桌上供人自取,茶水则是每人一杯。坐头桌的行头起身请众人品尝一二,众人齐声谢过,便各自品尝起来。戌甲伸手取过一块送入口中,未及细品,便喝了一口茶水,而后一口咽下。为何这般囫囵吞咽,无他,太甜尔。看向手中所剩半块,戌甲颇觉无奈,想再就着茶水,一口咽下了事。正要端杯,稍一低头,却注意到杯底餐巾上有字。便将餐巾摊开来一看,原来写着一副对联。上联是《观音滴水润故土》,下联是《信子乘风殖天下》,横批《处处为家》。戌甲默念了几遍,仍读不出此对所表之意,便问了问身旁的关西鹊。
关西鹊也未曾留心,及被戌甲问了,这才注意到。反复看了对联几遍,思忖了片刻,向戌甲解释道:“这润、殖二字是代称。凡弃了独立山而自去别山定居者,乃润人也。而润人之中有彻头彻尾改换面目,扮作自幼殖于别山一般模样者,此之称为殖人也。”
将手中餐巾摊开在桌面,关西鹊手指对联,接着说道:“看这联中之意,应是独立山子弟乘天下大势而散居世间各处,四海为家。然心中又挂念故土,欲思回报。”
听过这一番解释,戌甲又看一遍对联。虽觉关西鹊所言还算贴切,可此时再读,心中竟愈发生出异样心思,好似摸出页中夹层却无法揭开一般。
又过不多时,行头起身,挨个招呼各桌。每到一桌旁,必满面笑容,先将自己介绍与在座之人,再挨个问候两句。来了多少人,行头便问候了多少遍。之后,行头走回原桌,站着向众人介绍了一番会馆如何如何。众人间有好事者亦会插嘴问话,便是言辞闻之不妥,行头仍是能答则答,不能答便拐个弯糊弄过去。脸未红过,笑未停过。
这一番算是接风之后,行头引着众人又参观了馆内几处方便去的地方。戌甲一路看过,心道:“这哪里是带客参观,分明是人前炫耀。”
原来此时上下楼多门多房有人进出,行头还不时路遇远近招呼,显得事多人忙。看衣着服饰,多为独立与浮空二山之人。至于究竟忙于何事,眼下就不得而知了。
上下转过一圈,众人又被引回之前的屋子。过不多久,摆起饭局。仙人、仙人,仙可不饮不食,人却不可不吃不喝。修的是仙,往来的却是人情,故这饭局是少不了。酒饭不错,吃喝高兴之下,时辰亦过得快。饭局结束,便也该回了。临走之际,行头又挨个亲手赠与了一份小礼。而后,将众弟子送出会馆。
回到住处,拆开礼盒一看,内装一座玲珑小山,应是仿浮空山山巅模样,由灵石所制。以此出手,却仅言此小礼,那行头倒算大方。
戌甲将礼物收起,走到屋外,见关西鹊站在不远处,便走了过去。见关西鹊正手拿会馆所赠小山看着,便问道:“这礼物如何?”
关西鹊又掂量了几下,反问道:“你觉着如何?”
戌甲想了想,答道:“看材质及做工,不是敷衍之物。”
见关西鹊点了点头,戌甲又问道:“今日将我等一班弟子请了去,却只吃喝说笑,临了再出手赠礼,便再无别事。那行头如此这般,究竟所图为何?”
关西鹊伸手将小山托在戌甲面前,答道:“就图得了这山,心里便念着这山。”
戌甲看着面前的小山,说道:“真念着这山,便想着去这山。真去了这山,已算混了面熟,便好交往了。”
关西鹊笑了笑,说道:“还不止。再交往,便再吃喝,再赠礼。有愿意去的,人情便这么搭起来了,也就可寻机有所图了。再有去了还愿意去的,便可把人情再搭厚些,可寻机更有所图了。”
戌甲心思一动,接过话道:“便如筛子一般,越筛越细。”
关西鹊收回小山,不见了笑容,反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如筛子一般。唉,我便是个被筛出之人。”
过了几日,赵篱子约戌甲在家中见面。待戌甲进了屋,落座看茶之后,赵篱子问道:“在浮空山这段时日过得如何?”
戌甲想了想,答道:“见识了一些人和事。不过,终究是管中窥豹,对这浮空山仍是不甚了解。”
顿了顿,戌甲接着说道:“身在山中确是想象不出山外是何光景。”
赵篱子笑了笑,喝了一口茶,忽地问道:“既是不甚了解,那尽可留下再多了解一番,愿意留下么?”
戌甲看了看赵篱子,又看向茶杯,半晌不语。赵篱子见状,便说道:“若是觉着为难,师傅那里我尽可去说。”
戌甲仍旧看着茶杯,却摇了摇头。赵篱子于是放下茶杯,一面以手指轻敲案几台面,一面提醒道:“你启程回山该是就这几日,我这边人事打点亦须时日,你可想好了。等过几日,再后悔便来不及了。”
戌甲抬起头,看向赵篱子,说道:“倘是再留些时日,多看些这浮空山山上、山下的光景,我倒是愿意。然师兄言语之中却露久留之意,那我便不愿意。辜负了此一番心意,还请师兄莫要怪罪。”
赵篱子摆了摆手,说道:“说什么辜负、怪罪。你我师兄弟之间,不至于,不至于。只是你为何不愿留下,我倒真想听听。”
戌甲起身,到一旁给赵篱子续了杯水。盖好杯盖,又端回来放到赵篱子面前。待赵篱子喝过之后,戌甲方才说道:“也无甚缘由,单是觉着过惯了独立山的日子,舍不得罢了。说起来,这浮空山面上能见到的,几乎样样都比独立山来得好。山上灵气明显比独立山最上一层还浓厚不少。大小灵具、灵器也是花样繁多,好些我都看不出作何用处。至于那些看出用处的,只看其导引、吐纳灵气之效,便可知其材质或造诣较之独立山更优,甚或二者皆优。”
戌甲端茶送到嘴边,还没喝上,便又说道:“更不消说,人气香火比之独立山更是旺了不知多少。只说我这些日见过的各山弟子,依其神情、言语乃至行动来看,十之八九视浮空山为天下修仙至福之地。”
待戌甲喝茶的工夫,赵篱子插话道:“既是至福之地,那你却为何不愿久留?莫非你是另外那十之一二么?”
戌甲喝了两口茶,合上杯盖,端在手上。朝赵篱子笑了笑,说道:“我不过一寻常弟子,没享过大福。也并非寡欲清心之人,不屑于享福。既如此,又怎会半点没有随那八九大流的心思?只是福至则心灵,我在浮空山这段日子却从未心生半点灵动,只觉着愈发地躁动,静不下心来。身处这般浓厚灵气之中,修为却毫厘未进。想来是我之命格与此间山水形胜不合,享不了这浮空山的福。”
赵篱子听完这番话,仰面靠坐,片刻无语,继而也笑了笑,说道:“罢了,虽寻的由头似有牵强,却也知你心意已决。既如此,我就不再多劝了。正好今日得了空闲,我引你再去几处地方看看,好教你回山之时少带些遗憾。”
赵篱子在浮空山经营多年,到底是有些门道。先前戌甲仅凭独立山弟子身份见识不到的,跟着赵篱子便能见识到。只说这见识得越多,戌甲便愈发觉着浮空山厉害,愈发明白为何这一趟见到那般多痴迷于浮空山之人,甚或因之而有几分入癫,一朝便失了随多年修练才攒下的体面,浑似丹碎功散一般。
看过几处地方,又陪赵篱子喝了几杯,权作是送行酒。戌甲回到住处,回想日间曾在赵篱子面前说静不下心来,此时倒心生出些愧意。便盘腿坐下,默念口诀,想试试调息如何。许是与赵篱子那一番交谈梳理了些心思,心不那么乱了,调息便也稳了。几个周天之后,戌甲自感流转通畅,忽地心念一动,抬起双掌,两掌掌面同时燃起掌火。
戌甲低头左右看了看两边掌火,心道:“过去一直未曾做到,方才只是一闪念间想试试,怎料竟真就成了。”
散掉掌火,稍稍缓了缓气息。再一翻掌,两掌掌面又燃起掌火。只是这一次两掌掌火燃起有了些微先后差别。戌甲觉着奇怪,又连着试了几次,却再无一次能做到如头一次那般。戌甲也不勉强,散去掌火,心道:“走之前能再静下心来,此行收尾尚算可以。且还头一遭做到双掌同时燃火,虽是有心而无意之举,兼再试难成,却也算得上是乞浆得酒了。”
吐纳了几口,戌甲正欲凭此难得心境来好生调息修练一夜。双目才闭便又睁开,心中又忽地生出一个念头。便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再熄掉灯光,于黑暗之中面向窗外站起浑元桩来,这一站便纹丝不动地站了一夜。说起站桩这件辛苦事,戌甲实是已好久未曾这般认真了。没了师傅在旁监督,戌甲一年一年愈加好打坐调息之类,虽也是修练,却已在体学之道上越偏越远,今日算是给自己纠偏扶正了。
过了几日,来了两位独立山的登仙人,告知众弟子收拾准备,后日启程回山。到了日子,一众弟子便如来时一般,被领着去往一处悬台,乘上飞行灵器,直朝山下飞去。灵器所载弟子较之来时已少了几人,戌甲心思:“应是各寻门道留下不返了。然见引领回山的两位登仙人视之若无睹,想来是独立山那边默许,已成了惯例。”
到了山下,仍是前往港口,乘灵船离开。待上了船,戌甲收拾好房铺行李,便出了房门,在船上四处看。这船比来时那艘大上不少,戌甲这一众弟子来时包占了一整艘船,却并不觉得宽裕,挤不出房铺留与搭乘者。而眼下船上连同乘者一并算进,只占了约莫不到半数,便是再算上留下的那几人,仍要空出一半房铺。若来时如此,怕不是要在港口岸边引起一番争船动静。
船大了,又空出一半,自然更显宽敞些。戌甲负手踱步,自一侧船舷缓缓走到船首,又穿过另一侧船舷走到船尾。手搭护栏,立于海风之中,侧目望着浮空山渐渐远去。
良久,戌甲收拢思绪,正欲回房。转身之际,余光瞟见腿侧护栏上似有文字。心生好奇,便蹲下细看,原来是有人刻下了四句诗。
诗曰:
萤火群灯浮幽夜,魍魉啸聚葫芦塔。
八荒总齐红日升,问路何须鬼答话?
戌甲又细读了两遍,起身伏于护栏之上,低头直看着船底浪花。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抬起头来,望向天边,自言自语感叹了一阵,似是品出了些诗中滋味。又弯腰伸指轻拭了那四句诗几下,再直起身子深吸几口海风,踱步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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