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义结金兰

半梦半醒间，羌活似有听见谁喊到一句走水了，待意识完全回归时，只觉身处炼狱，四周灼热得令人烦躁欲死。

“！”

当机立断将浴桶中的冷水泼在棉被上，羌活以袖掩鼻，拥着棉被破门而出。

火势汹涌，二楼走廊被烧得不堪入目，不断有带着火的房梁残垣从高处掉落，落在楼道间，砸得四周哀鸣不绝。

挂念着领头人安危，羌活用力撞开隔壁房门，里面火雾缭绕，但不见一人，一时间，心头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望。

凭借微弱的印象跌跌撞撞向楼下走去，在经过拐角处，羌活忽的被人拽住脚踝，差点一个踉跄摔进火里。

“救……救命……”

专属于女子的嗓音从角落飘出，似乎下一刻便要断了气去。

羌活回头看，只见一张蓬头垢面的脸，脸上东一块西一块沾满了灰。脸的主人头一点一点似要垂倒在地，随之响起的，是沉闷的铃铛声。

“蛮……蛮王……”

她努力指向一个地方，是天字号房。相较于其他地方，天字号房中的火势异常汹涌，毒燎虐焰，不难看出，那便是火势的源头。

半晌无声，女子被烟尘熏得昏死过去，但拽住羌活脚踝的力道却未衰减半分。无法，羌活只得将其抱起，一手托人，一手拽被，拼命朝外冲去。

大门不能去，既是有意策划，想来门早已被锁死。焦急间，羌活倏地想起，之前同领头人对饮时曾无意提及的地下密道，当初还奇怪他为何对这家客栈了如指掌，如今想来……算了，不想也罢。

拎着女子，羌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打开密道口，将两人塞了进去后，又细心地用湿棉被盖住。

说是密道，其实就是一条狭窄的土道，土道不长，尽头却被一块巨石封住了去路。

羌活气沉丹田，一掌劈开石块。巨大的轰鸣后，耳边迎来蝉鸣和风声。

再次清明，一望无际的黑夜印入眼帘，不远处，是绵延的火光和慌乱的脚步声，羌活用枯枝稍稍掩去女子身形，便亦步亦趋寻着火光走去。

“可有找到蛮王？”

“报，二楼天字号房内只有一具烧焦男尸，尚未确定是否为蛮王！”

“……下去吧。”

“是！”

熊熊燃烧的客栈前星罗棋布着众多黑衣人。人群最前方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跪倒一片黑影。其中一人羌活极为熟悉，正是不久前还在同他举杯畅饮的领头人。

“阿威。”

领头人闻言起身，弓腰驼背走到马车旁，恭敬道：“儿子在。”

领头人的声音剥去层层修饰，展露出它的本味，阴柔且刺耳。

“听说，最近你身边常跟着一个年轻人……”

“回干爹，是的。”领头人顿了顿，继续道，“现下应该已经葬身火海。”

“应该？”

领头人啪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已经葬身火海。”

“是吗……如此便好。此类事，咱家可不希望再从别人嘴里听见第二次。”

“是，儿子明白。”

“撤吧。”马车里的人打了个哈欠，慵懒道，“阿威，你先行一步，告诉卫大人，事已解决，不必担心，若他问起别的，你具如实回答，干爹随后就到。”

领头人接命，唤来良驹，带着一批人很快就消失在黑夜中。

“走吧。”马车随着声音调了个方向，平稳前进，“哦，对了，这家客栈记着处理干净些。”

这群人来得诡异，走得也诡异，就在他们渐渐化作远处一个小黑点后，客栈也在此起彼伏的炸裂声中化作一片焦土。

清晨的曦光透过叶缝，洒在树下两人的脸上。羌活被手中温热的触感惊醒，睁开眼，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醒了？”娇俏的女子声音溜进耳中，瞬间在脑海里炸出朵花，“怎得如此呆滞？莫不是被烧傻了？”

羌活晃晃脑袋，勉强清醒几分，笑道：“姑娘原是心大，昨日蛮王就死在眼前，今日竟也不受影响，此般安然自若，倒是羌某自愧不如。”

女子被这番话给噎住，收起看戏的表情，翻了个白眼，道：“公子何必咄咄相逼，俗话说得好，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公子便是这般对待身边人？”

羌活起身，蹬腿伸腰，看了眼身上被烧得不成样子的破烂布条，无奈道：“姑娘可莫要打趣在下，昨日不过是顺行好事，如今大路宽阔，你我还是就此别过为好。”

将身上仅有的银块一掰为二，取其中较大的那一块轻轻放在女子身边，羌活头也不回，朝着昨日那群黑衣人离开的方向远去。

“诶！你等等！”

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响起，羌活只觉手腕被人攥得生疼，来不及挣脱便听那女子破口大骂道：

“好你个负心汉！该瞧的瞧了，该摸的摸了，便宜占完了就想拍拍屁股走人？没那么容易！你今日若是走了，自个倒快活，叫我一个弱女子日后该如何见人！”

这下不仅手腕痛苦非常，就连带着头也跟着胀痛起来。

女子撒泼极为可怕，羌活看着眼前洗去了污垢、白白净净的小脸，越看越觉着还是昨夜那张除了烟灰外什么也看不清的面容更为动人。

“你为何不说话？你这是在抖什么？难不成是被我说中心事自觉羞愧，不敢面对于我？”

女子发觉手下的人突然颤抖得剧烈，连带着她的皮肤，骨头，经络，也都跟着一同颤抖起来。

心中疑惑，女子向自己掌心看去，只见握住羌活手腕的掌心周围一片血红，竟是鲜血正汩汩往外冒出。

“你……”

“放手！”

被羌活命令的语气骇住，女子下意识放轻了力道，却仍未完全放开，只小心翼翼避开出血部位：

“……你这是昨夜救我所伤？”

被好友遗弃的心痛仍在隐隐作祟，如今又被这女子粗鲁的举止牵扯伤口，饶是羌活性子再好，再如何温吞，也耐不住阵阵怒气翻涌。

就在快要逼近爆发之时，手腕上突如其来的一股凉意又硬生生将其压制下去。

“别动，忍着点。”

树荫下，秋风习习。一妙龄女子一手在地上捣鼓，一手将咬碎后的药草涂抹在男子手腕上。若是忽视二人此刻衣衫褴褛，倒也算得一对郎才女貌。

“好了，你这手腕近期可莫要再逞强，伤了皮倒无妨，若是伤了经，动了骨，哪怕华佗在世，你也只能和你的那堆袖剑告别了！”

这般下来，女子才发现羌活的衣条下横七竖八有众多伤口，烧伤、刺伤、淤伤，不计其数，吃惊的同时，感激在心底默默滋生。

见羌活不予理睬，女子叹了口气，放轻声音道：“如何说，你这伤也是因我所致，昨日之事确实要谢过公子的救命之恩，公子若实在不便，我也不是那胡搅蛮缠之人，只是这银两我万不能收，今日就此别过，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女子果真不扭捏，将银块往羌活怀里一塞，行了个礼便大大方方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晨光熹微，女子远去的背影如同离巢的稚鸟，身上狼狈凌乱，不见得比羌活好到哪儿去。透过她身上的破布烂条，羌活似瞧见了其中的张扬。

“公子这是作甚？”

“方向走错罢……我要去的也是这边。”羌活不自在地抚过女子先前给自己上了药的部位，似乎还残留有温热触感，他挠头道，“这路途遥远，不如搭个伙，一起走？”

女子看破不说破，掩嘴娇笑道：“承蒙公子不嫌弃，属实乃小女子福分。”

羌活干笑两声，也不敢直视女子，就这样与她肩并肩，踏着红土飞沙，迎着朝红晨霞。

“……那公子可有想好去处？”

“暂时没有……你也别公子公子的叫我了，怪不适应，在下姓羌名活，字介生，看模样，我应当虚长你几岁，姑娘若是不介意，倒可唤我一声羌大哥。”

“羌大哥……那大哥你也莫再同我生分，小妹命似浮萍，自幼与亲人分离，自取苇袤二字，大哥为人豪爽重情，能同你义结金兰，自是再好不过！今后，我便是你的苇小妹！”

“小妹，小妹……哈哈哈，好啊！想我羌活半生孤苦人人弃，如今也有人可依！小妹，我今日唤你一声小妹，你便是我一辈子的小妹！”

“羌大哥！”

“小妹！”

“大哥既然还未想好去处，不如就以东为向，东边鱼米之乡群集，物产富饶，且路程不远，等到了哪里，我们再做打算也不为迟。”

“那便听小妹的！昨日友人弃我远去，我本已心灰意冷，如今心生牵挂，只愿你我互相扶持，早日听闻东边风景甚佳、民风质朴，去瞧瞧，也算不枉此生。”

……

江湖路宽隔人心，儿女情义书难罄

不闻鸿雁几时到，但与明月生死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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